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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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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錚盯著地上那片東西足足愣了五秒,在這期間,蘇韻錦卻忽然安靜了下來,直勾勾看著他。驚愕、羞恥、憤怒,壓抑的情緒、隱忍的委屈,連帶著父親病重帶來的不安……所有的負面情緒在她心中如洪水決堤,挾千軍萬馬之勢撲面打來,卷走一切和理智相關的東西。她俯身緩緩地撿起那片衛生巾,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然後當著眾人的面精准無比地將它拍向面前那張不知所措的臉,歇斯底里地說道:「你喜歡這個是不是,那好,我就送給你!」 整個教室頓時鴉雀無聲,程錚好像能夠聽到那片可憐的衛生巾從自己臉頰滑落,再次跌落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個始作俑者已經用百米跑的速度沖出了教室。 他來不及細想,撿起那片東西追了出去。 蘇韻錦沒有往洗手間去,而是朝著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錚在教學樓和宿舍區之間那條長長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在短暫的掙扎後停下了腳步。她氣喘吁吁地仰頭看著他,頭髮淩亂,滿臉淚痕。 程錚被蘇韻錦的眼淚嚇住了,他見識過蘇韻錦的冷漠,見識過她壓抑著的憤怒,更見多了她的沉默和回避,唯一陌生的只有她的眼淚,在白色的路燈下如初融的冰雪。她以前曾說,不會在「他那樣的人」面前哭。在蘇韻錦心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是否存在於她的心裡? 一路追過來,程錚腦子裡都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她,只是直覺不能再讓就這麼跑開。他心中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如呼吸一般急切,比心跳更熱切,那是什麼,他說不上來,卻再也沒法隱藏下去,他想讓她看見!! 然而,現在蘇韻錦就站在距離他不到十釐米的地方,流著眼淚,眼睛裡滿是傷心和茫然。她一直有雙漂亮的眼睛,烏黑深秀,可是就是這雙眼睛,此刻近在咫尺,卻什麼都看不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沒用,完全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憋了許久才喏喏地擠出一句:「……那個……我聽說,聽說你們女生這幾天劇烈跑動肚子會痛。」 蘇韻錦駭然搖了搖頭,像看一個瘋子,眼淚更加急速地湧出。 「程錚,如果我哪裡得罪了你,不管是因為什麼,我道歉行不行?」 「我哪裡不如他?」他情急之下早已忘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所謂邏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簡直口不擇言。 「哪個他,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 「你說,明明那天你在走廊上撞到我,為什麼後來裝做不認識我的樣子,你那天回頭的時候看的到底是我還是他?」 他怎麼也忘不了高二期末的那個晚上,他和周子翼在走廊上說笑,她就這麼撞了上來,最後居然把他像障礙物一樣撥開。同伴們都拿這個來笑話他,這也就罷了,過了一會兒她返回,竟然還挑釁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起初只是覺得莫名其妙,但那時她的表情是那麼特別,緊緊抿著嘴,白皙的面龐漲著奇異的嫣紅,明明文文靜靜的樣子,眼睛卻好像有兩簇火在燒。就是這雙眼睛反復灼烤著他,讓他在懵懂間有了男孩的第一個秘密。他一直憑藉著心中的本能想要靠近她,她卻只想把他當成陌生人。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會錯了意,從始至終,蘇韻錦眼裡的人不是他,而是一直伴在他身邊,比他更會討女孩子喜歡的周子翼? 蘇韻錦流淚道:「我什麼時候看過你,在分班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你。」 程錚不願意相信,可眼前她的樣子卻絕不像撒謊。為什麼會這樣,你對一個人記憶如此深刻,那個人卻可以毫無感覺。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學式也講究對等,能量不都應該是守恆的嗎?憑什麼她把他的世界燒得烈火燎原,自己卻波瀾不驚。 「程錚,我求你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能跟你比,你還嫌我不夠可笑?你告訴我,到底要怎樣才肯甘休,說出來好給我個痛快!」此刻的蘇韻錦已經沒有先前的衝動,淚流出來,話說出口之後,她只覺得有一種疲憊的釋然。 程錚卻得不到解脫,他心裡的那種陌生的感覺蠢蠢欲動,困在一顆心和一張嘴之間,讓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只苦於不能從胸腔裡掏出來呈給她看。 由於是晚自習的時間,這條小路上除了他們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成兩個糾纏的影子,不時有微微的夜風劃過,帶動路邊的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一次次地代人追問:「到底要怎麼樣?到底要怎麼樣……」 程錚也反復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甚至比她更想要個痛快。在大腦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蘇韻錦的眼睛上,涼涼的,帶著苦澀的鹹味,那是她的眼淚。 蘇韻錦徹底懵了,整個人僵在那兒,只餘一雙手本能地抵在他的胸前負隅頑抗。然而就在她的手掌貼上程錚胸膛的瞬間,程錚心中那種陌生的感覺仿佛找到了答案和歸宿,突然撥雲見日般澄明一片。他的唇離開了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唇上,生澀地輾轉,欣喜而急切。原來……原來如此! 直到小腿脛骨感受到一陣劇痛,程錚才吃痛地放鬆了她。蘇韻錦得以掙脫,哆嗦地退了兩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卻抹不去滿臉的震驚和尷尬,失魂落魄地掉頭就跑。 這一次程錚沒有追上去,他面朝她的背影大聲說道:「蘇韻錦,我……我喜歡你,就是這樣!」 程錚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心中的苦悶一掃而空,那些困惑的陰霾也隨之煙消雲散。蘇韻錦的人早就看不見了,他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一道手電筒的光明晃晃打在他的臉上。 「你是哪個班的,沒聽見上課鈴響?」巡邏的值班老師狐疑問道。 「哦……老師,我剛才東西掉了,這就回去。」程錚一手遮住扁線回答說。 值班老師嘀咕:「掉了東西你笑什麼?」 「啊?」程錚莫名地摸了把自己的臉,驚愕地發現自己此前竟然一直帶著詭異的傻笑,「我又把它撿回來了,那……我回去了。」 「你別跟我裝。」周子翼這一關卻沒那麼好過,他好奇地將程錚的肩膀往下壓了壓,悄聲道:「兄弟,老實說,你剛才追上去沒揍她吧?」 「嗤!」程錚扒開肩膀上的手,不屑於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不過周子翼沒說錯的是,他確實是在「裝」。看似檢查作業裡的紕漏,實則魂魄還在剛才的小道上晃蕩。她的嘴唇到底是什麼滋味,怎麼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僅記得自己貼上去的時候,腦袋裡炸開一道白光,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還不如此刻小腿上的痛感更真切,實在讓人懊惱。 周子翼乾笑道:「要我說呀,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雖說這事攤哪個男人頭上都是奇恥大辱……」 程錚笑道:「滾,別煩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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