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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平鳳沉默了很久,才說道:「這不公平,憑什麼一個案子讓你身邊好不容易出現的不錯的男人都攪得一身爛泥?其實本來沒有那麼糟的,偏偏韓述他老子插了一手,這事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他何必上躥下跳,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她東西。」

  「也別那麼說,總之這些事牽扯得太複雜,我們這些看客怎麼看得清裡邊的內情。」桔年說道,她想還好韓述沒有聽見平鳳信口亂說他爸爸的那些話。她很清楚,韓述雖然對韓院長有諸多不滿,但是心裡還是非常崇敬這個父親的,他那麼聰明,卻都從來不願意從陰暗的角度去揣測他父親在這件事情上異樣的表機,而且他也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侮蔑韓院長。

  平鳳聲音抬高了八度:「怎麼是看客,桔年你糊塗啊,這事關乎你一輩子的幸福,你以為你還有多少機會?姓唐的在局子裡是沒指望了,姓韓的要真的在這件事上摔了跟頭,還指不定以後會怎樣呢,你說要是沒有那個韓院長,不就什麼都沒了?」

  桔年又氣又好笑地聽著她說這些天真的話。頭腦簡單一根筋的平鳳,偶爾極度市儈偶爾又極度感情用事的平鳳,她唯一的朋友,如今也要走了。

  兩人又說了些姐妹間才有的無邊無際的傻話,各自顛來倒去地叮嚀。最後桔年看著平鳳離開,平鳳跟望年,匪夷所思卻堅信未來會幸福的一對,真的會幸福嗎?

  平鳳走出桔年家的院門,反手替桔年把門掩上,隔著鐵門,她咧嘴一笑,對桔年說道:「人不可能一輩子不走運。桔年,你應該有個好的結果,我也是。你相信我,什麼都會好的。」

  桔年笑著點頭,她當時並不知道,這是平鳳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下部 第三十七章 潘朵拉的盒子

  春節長假一過,桔年就回布藝店上班了。日子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除了她身邊已經沒有了非明。

  正月初七那天,節日的氛圍仍然很是濃郁,但對於布藝店來說,卻是個淡季,因為大多數客人會選擇在春節前採買好家裡的新物件,以圖個萬象更新的好兆頭。桔年上的是白班,一整天都很清閒。

  下班的時候,她照舊在布藝店附近的報刊亭買了一份當日的晚報,坐在公車上一路看回家。報紙上花花綠綠的,大都是春節期間各大商家的活動廣告,桔年看完了娛樂新聞又去翻社會新聞,角落裡有個豆腐塊大小的地方,刊登著一則跟春節的喜氣洋洋完全不搭的血案。說是一對男女在某出租屋裡發生爭執,最後該男子在女子腹部連捅三刀,女子當場死亡,男子企圖逃逸,在案發數小時後被警方在車站抓獲。在新聞的末行還注明,經警方證實,死亡的女子為非法性業從業者,行兇男子的身份尚在調查之中。

  桔年在晃晃蕩蕩的公車上看完新聞,此類報導近年來層出不窮,那些處在社會邊緣的人,命就像風中的燭火似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熄滅了,不足為奇。人們看多了,也不怎麼吸引眼球。桔年心想,平鳳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不管怎麼樣,脫離那個行業,找一個哪怕平庸的男人,至少有安定的一生。

  平鳳那天從桔年家裡離開就再沒了消息,她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道過了別,不會再欲走還留。不知道她和望年離開了沒有,已經去到了哪裡?桔年跟父母徹底斷了聯繫,也無從打聽,她想了兩天,已經慢慢地開始接受平鳳跟望年在一起,一個不嫌棄她、對她好的男人,這就是平鳳的要求了。到了這個時候,桔年掛心更多的是平鳳,反而不是望年。所謂的親姐弟,其實只是她自以為是。現在她只求望年對平鳳好一些。

  快下車的時候,她把報紙疊起來收進了包裡,心裡想著的是明天非明就要進手術室了。她昨天下班後去探望過非明一次,還是瘦,但是看得出來她真的是因為回到母親身邊而感到快樂和滿足。陳潔潔不放心看護,整日守在醫院裡,連帶著周子翼下班後都常常在醫院裡跟她們一塊吃晚飯。桔年在非明病床邊坐了一陣,見她一切都好,別人一家幾口都在,她也不好待得太久。不過手術關係重大,桔年是不能錯過的,她特意跟同事調了班,以便可以在醫院裡守候手術結果。悲傷了太久,當這一天終於快要到來,她反倒沒有那忐忑。非明若能平安出來,那必然是謝天謝地,假如該來的遲早會來,那麼,桔年這幾天徹夜祈求,也只為那孩子不用再忍受那麼多的痛苦。

  經過財叔的小商店,財叔的老伴叫住了桔年,然後遞給她一個EMS快件,說是一個多小時前送到的,見她不在,財叔就代收了。桔年謝過,把那藍白色的硬紙信封拿在手裡,她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沒有收到這玩意了。信封上沒有寄件人地址,桔年本以為是斯年堂哥,但是看了看郵戳,本地的。

  斯年堂哥要是回來,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來看她們的,應該不是他,那就是韓述,不知道又在玩什麼新把戲。這時財叔也從裡屋走了出來,見到桔年就眯著眼睛直笑,嘴裡還問道:「小夥子今天有事沒來?他那天撓蚊子撓到毀容的臉好一些了沒有?」

  桔年以笑作答。韓述從之前的偷偷尾隨到現在隔三岔五正大光明地出現在桔年家附近,更何況大年初一大清早地就從桔年家跑出來買鞭炮,財叔他們都看在眼裡,他早把桔年和韓述當成了一對。桔年也不解釋,說多了只怕財叔也當她是女孩子害差罷了。

  不過財叔隨口問問,說得竟然也沒錯。韓述今天的確有事,他不情不願地到市院報了到,這是上班第一天,雖然心中不滿,但是他居然還不忘下班後請本部門全體同事吃晚飯,如此擅長人情交道,也無怪乎到了什麼地方都還算吃得開。

  中午的時分,韓述特意打過電話給桔年,跟她提起這件事,還說因為晚上的飯局,自己今天就不過來了。桔年覺得實在莫名,她本來也沒讓他過來,沒什麼事他老往這邊跑什麼,不來就罷了,居然還用得著為這個專程打電話說明,這樣理所當然,要是不知道的人聽了,還真以為跟他約好不見不散一般。她不過是沉默了一會兒,韓述就在電話裡埋怨新環境,一個勁兒地倒著苦水。桔年一直聽著他說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假如掛了他的電話,沒准他瘋起來會往店裡的座機打。更無奈的是,他出現得如此頻繁,就連財叔都知道,他要是不來,那一準是有事了。

  桔年開門回家,她不是個急性子,儘管對那個快件感到有些疑惑,也一直拿著,等到放好東西,坐在椅子上才慢條斯理地拆開。信封的裡面還有個用透明膠纏得嚴嚴實實的舊報紙包,桔年一一拆開,裡面的東西才露出真容。

  不是什麼信件,甚至一張紙都沒有,舊報紙裡只有一疊相片,桔年只看了最上面一張,就再也沒辦法安之若素地坐在那裡,那竟是一對男女以最不堪的姿態交纏在一起。

  儘管桔年明知身邊除了自己再沒別人,但是乍然看到這樣的東西,還是禁不住目瞪口呆、面紅耳赤,那照片裡的人究竟是誰?

  前幾張燈光昏暗,裡面的人物姿態扭曲,照片的品質很一般,看得不是非常清楚,只能從擺設分辯出那是一間算不上豪華的酒店房間。桔年又拿過信封仔細看了看收件人,地址是她家沒錯,收件人也確實是謝桔年沒錯,可誰會給她寄這些東西,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她一張張往下翻,男人從頭到尾是光著身子,女人卻有幾張還穿著類似學生裝的衣服,最後桔年終於停在某一張,她看清了那女人的臉,竟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平鳳!只不過因為她頭上紮著可笑而落伍的兩個小辮,所以桔年在頭幾張有著側面的照片裡竟沒一眼把她認出來。

  事關平鳳,桔年再也坐不住,她站起來,飛速往後翻著。難道郵件是平鳳寄來的?桔年早知道她之前一直做的是這個行當,但是她不會無緣無故把這種照片拍下來寄給朋友。那男人中等身材,但是看得出有些老態了,桔年盯著他正面的樣子看了很久,越看越眼熟,背上直冒冷汗。

  那張臉她甚至是熟悉的,有她時常見到的另一個人的影子,但是年紀要大上許多。儘管她拒絕相信,但是眼睛不會欺騙她,那真的是韓設文,韓述的父親,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望年的領導,小時候曾經住在謝家樓上的韓設文!

  這個發現讓桔年遍體生寒,甚至覺得胃裡有幾分不適。韓院長保養得很好,但是那臉身軀仍挑戰者是出是一個正在逐漸步入老年的男人,這跟平鳳那紮著兩個小辮的素顏面孔形成了相當鮮明的對面,兩個身體,一個蒼老,一個嬌嬈,糾纏得如同深山裡的蛇蔓。

  桔年沒跟韓院長說過幾句話,只是憑幼時的記憶和韓述和描述中隱紙記得他那張嚴肅的面孔。他在桔年印象裡一直是個雖過於威嚴,但始終是一本正經的長輩,然而他趴在平鳳身上的每一個姿態都是那麼猥瑣,這到處是面具示人的世界到底還有什麼是真的?

  桔年看完了所有的照片,又機械地把它們整理好,牢牢地封存回信封裡,她不敢再看第二次,仿佛那是個潘朵拉的盒子,裡面藏著可以毀滅一切的魔鬼。

  她現在算是明白了平鳳嘴裡的「老肥羊」是誰,只怕平鳳也早知他和韓述的關係,所以才一直沒有說出來。以韓院長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地位,他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就算他捨棄家庭於不顧,貪圖美色,有的是女人自願投懷送抱,他怎麼會選擇在窮街陋巷拉客的平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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