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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姑姑呢?」

  桔年回過頭來,也試著擠出了笑容:「因為你是姑姑最親的人啊。」

  非明點了點頭,桔年和韓述卻不約而同地從那張被病魔折磨得無比清瘦的臉蛋上看到了小小的失望,雖然非明再也沒有說什麼。他們毫不懷疑自己對這個女孩發自內心的喜愛,他們願意摘下天上的星星讓她開心,讓她的病好起來,但他們同樣也不知道,究竟這孩子追尋的是怎樣的一個答案。

  非明睡熟了,她陷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漫長。好多次,她得太久,手腳冰涼,這會讓一旁守候的桔年油生出最可怕的念頭。原本還重重顧及的桔年開始無比的渴盼一場手術。必須要有那麼一場手術來為她留住非明,哪怕手術會留下遺憾,至少孩子還在身邊,她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韓述看著長久坐在非明身畔,泥塑一樣的桔年,仿佛她的生機也在隨著非明一點點地減弱。他也想用言語來給桔年慰藉,可她是個心如明鏡般的人,太容易識穿他善意的謊言,然而擁抱她,她會退卻。

  「那天的粥味道怎麼樣?」他突兀地冒出這個一個話題。

  「嗯?」

  「我以為你會跟我一塊離開。」

  「他病了。韓述,其實那天的事我挺感激你的。」

  「切。」韓述不自在的嗤笑一聲,平鳳出去打開水,單間的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和昏睡中的非明。末了,他惶惶然地問:「要是……我是我病人,你會給我煮一碗粥嗎?」

  「為什麼就連生病你也要摻和?」桔年理解不了公子哥兒的想法。

  韓述悻悻的。他不是犯傻,而是真正有過這樣的念頭,有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嫉妒巫雨的殘缺,因為巫雨的病,桔年永遠都在疼惜他,永遠放不下他。非明得到桔年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無話可說,然而就連唐業,也病懨懨地贏得了她的憐憫。他錯在太健康,從小到大,最嚴重的毛病也不過是場重感冒。那天桔年可憐兮兮為唐業求情的樣子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雖然他一再地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同情——可同情他又何嘗得到過?

  「我們走後,你和唐業就繼續喝粥?」這樣的試探多麼拙劣。

  桔年看了他一眼,「嗯,我給他看了看手相。」

  「那你也給我看看。」韓述頓時來勁了,死乞白賴地朝她攤開手。

  「你不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嗎?」桔年想當然地懷疑他的動機。

  而韓述仍是眼巴巴地伸過手去。那是一雙年輕男人的手,乾淨、白皙,指節修長,沒有醜陋的繭子,剛才搬過重物的紅色痕跡仍烙在上邊,桔年還知道,此時看不到的手背,還有被筷子抽過的傷。

  「就給我看看吧,隨便看看也行啊。」

  桔年受不了,湊過去看了一眼,毫無意外漂亮的掌紋。韓述的掌心的成功線始於命運線,一路筆直修長的延伸,成就、財富和聲望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太難得到的東西。十甯文出現在無名指的下方,貴人提攜、春風得意。命運線清晰,伴有副線,百事順遂,偶爾小挫折也無傷大雅。智慧線橫穿掌心,聰明但過於自負。

  「你的掌紋很好,基本上都跟你的現狀很吻合的。」桔年敷衍著說。

  「掌紋也說我求而不得嗎?」韓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厚著臉皮問道。

  「不會啊,你看你的生命線,這是事事順遂的象徵。」

  「那還是不准。」韓述有些悵然。

  「都說了是看著玩的。」桔年見狀正好推脫,起身說:「我去看看平鳳走到哪去了。」

  韓述哪裡肯依,耍橫地一把揪住她,「你根本沒有仔細看。隔得那麼遠,你連我的手都沒碰到,未免太不專業了。」

  桔年怕他鬧,猶豫了一會,戰戰兢兢地捏起他的一丁點指尖,他揪著的另一隻手才總算松了下來。

  「看啊。我就想聽唯心主義的詭辯。」

  他說得理直氣壯,手心卻開始冒汗,她拈住的那幾毫米肌膚,火燒似的,也不知道誰在抖。

  「呃,事業有小波折,總的來說還是順利,你看你的成功線這裡……」

  「咳咳,看感情,看感情!」

  「等一會,我看看啊,中指下怎麼有等高線……」

  「等高線怎麼了?」

  「同,同性戀。」

  「胡說八道!」韓述一聽頓時炸了,本想甩手而去,可畢竟捨不得。按奈著,警告道:「看清楚一點,少說廢話,誰是誰不是大家心裡有數。」

  「別抖啊,我看錯了,那是結婚線,唉,你別抖了,一抖什麼都看不見了。」

  「抖又怎麼了?」

  「伸出手要是一直抖,書上說,說……不及格。」

  「什麼不及格?」韓述一臉納悶。

  桔年很快地轉移了話題,「感情線起點附近有不少支線,經歷豐富。」

  「你看主線不就行了!」

  「主線有斷續,喜怒無常,任性,波瀾不斷;幾條細紋疊在一起,會錯意;智慧線跟感情分得太開……」

  她絮絮地說著,最後也不知道韓述聽進去了沒有,只覺得自己和他的手上全都是汗,那些交纏的紋路漸漸地也模糊成一團。

  也許他最後還是聽了,翻過手來去抓她的,交接處太滑膩,堪堪抓住了食指和無名指的前兩個指節,她就再也掙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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