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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他還生著病呢。」

  桔年知道自己底氣不足,可是唐業現在這付樣子,也的確經不起折騰了。她說完這句話,發覺三個穿著制服的人同時看向了自己,當然,也包枯韓述。

  桔年低下頭去,可依舊沒有死心,呐呐的又說了句,「對不起,可他現在真的病得很重。」

  韓述一臉漠然的說:「你知道他做過什麼嗎?如果我是你,我會離他遠一點。」

  桔年想說,你本來就不是我。她想,自己也許是個底線很低的人,不管唐業做過什麼,她只知道,唐業沒有傷害過她,而且他確實病了。

  但她當然不會試圖去挑釁韓述的耐心,扭頭找到自已之前燒開的水,翻出唐業家的紙杯,給他們各倒了一杯。

  第一杯她先端到了那個年轉一些,老嚷著口渴的檢察官面前,小心翼翼她,近似乎卑微的說:「您請喝水。」

  只可惜對方年輕氣盛,又看穿了她的企圖,拒絕接受她的套近乎。「不用。」他一揚手,恰好手指拂到桔年端水的手,不穩之下,紙杯裡的水頓潑灑出來,澆在了桔年的手背上,雖然不是滾燙的,但那溫度仍是灼得皮膚發紅。

  「你沒長眼晴啊!」韓述當時就吼了一聲。

  桔年的臉比手上的皮膚更紅,趕緊說了聲「對不起。」騰出手就去甩上面的水。

  「我不是說你!」韓述氣得一張白淨的面皮也似被水燙過似的。

  他不是說她,那說的自然就是手下不留神的同事。

  那小年輕人估計剛從學校裡畢業不久,他原也不是存心,只不過要在同事和求情的疑犯「家屬」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場,無奈動作過大,一時手誤,他完全沒有想到這番舉動會引來自己的直接上屬如此激烈的反應,一時間也下不了臺,束手無策的站在那裡。

  老胡好歹多混了十幾年,趕緊用手在壺上試了試水溫,打著圓場說,「還好,還好,不是很燙。」

  韓述竭力讓自己的眼神從桔年手上移開,他剛才那一反應幾乎是立即的,沒有經過大腦,說出來之後能後悔了,他平素最要面子重儀態,從不在同事,尤其走手下面前失態,於是輕咳了兩聲,轉而對那年輕人和緩的補了句「小心點,不是你說口渴嗎?」

  「嘿嘿。」那年輕人尷尬尷的笑了一聲,沖桔年說道:「對不起。」

  「是我不小心。」桔年趕緊乘勢把水重新倒滿遞過去,這次非常順利,尤其是老胡,剛接過就喝了一大口。

  韓述是最後一個從桔年手裡接過水的,兩人的指尖在小小紙杯交接時輕觸,桔年卻看到了韓述伸出來的右手手背上有一條醒目的紅痕,一直延伸到白色的袖口裡。

  她露出略略驚訝的神情,韓述在接過水後飛快將手一收,空出來的另一隻手輕輕扯了扯衣袖。

  這時唐業挽了件外套,走回了幾個人聚集的門口。

  「好了。」說話的間隙,他仍單手握拳在嘴邊,側身斷斷續續的咳。

  桔年眼神裡的哀求意味不由得更盛了幾分,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審訊,所以更知道那過程的漫長和煎熬。

  韓述用雙手去棒著手裡的抵杯,她其實應該知道他多麼討厭紙杯的味道,但她不知道他更討厭端著紙杯的小心翼翼,輕了,杯子就會脫手,重了,它又變了形狀,溢得一身狼籍,到底怎麼樣做才是對?

  沒想到這時候老胡開口說了句,「韓科長啊,依我看,他這付樣子還是緩一緩為好,事情也不急在一時,反正他也跑不了。」

  「是嗎?」韓述若有所思的應了一句,掃了唐業一眼,這才說道:「老胡說得也有道理,既然病得那麼重,今天先這樣吧。不過假如你聰明的話,就絕對不會想試著在這段時間內離開本市。」

  「他不會的。」桔年心中一寬,求證似的看了唐業一眼,唐業轉轉點頭。

  「我先去把車開過來。小曾我們先下去,哦,對了,韓科,你還有份檔在桌上別忘了。」

  不等韓述收回放置于唐業客廳桌上的檔,老胡和小曾已經下了樓。

  「謝謝你,韓述。」唐業聲音虛弱,但仍然是由衷的。

  「千萬別。」韓述譏誚的笑了起來,「有些事你心知肚明就好,我不是放過了你,說實話,我不知有多盼著將你繩之於法的那天。還有,我既然能查到江源廣利的葉秉文那筆錢是從你的海外帳戶轉移的,那麼找出以往的紀錄也不是難事,你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但是我告訴你唐業,你吃不下這筆錢,也扛不住,如果你依然不肯交代你後面是誰,這個鍋足以壓死你。」

  唐業說:「既然你們什麼都能查到,那我承不承認,交不交待又有什麼所謂呢?」

  韓述說,「那也是,雖然你不說,但有時候我還真是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比如說廣利的膝副總……」

  唐業先前尚算平靜的臉上頓時變得鐵青,胸口急劇的起伏著,但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想知道嗎?」韓述惡作劇似的微微俯身對一側的桔年說。

  桔年只能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我送你吧,韓檢察官。」桔年走出去,給韓述按了向下的電梯。

  韓述看似欣然應允,走到她的身後,唐業的門援援掩上了。紅色的樓層數字跳躍著,眼看就要到達,韓述方才面對唐業的一絲絲得勝感覺也消失了,而桔年則心無旁鶩的虔誠等待著電梯的到來。

  「我知道……你認為我針對他……」韓述拉長了聲音,語調有些怪異,「不奇怪,我乾媽也那麼認為……我在你們心中就是這樣小心眼的人,你就這麼想吧,無所謂。」

  桔年卻回頭看了他一眼,文不對題的說:「你手怎麼了。」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韓述竟然眼晴都紅了,他看著天花板,心想,真他媽沒用,但是,的的確確,真他媽委居。

  「又被抽了?」桔年用的是問句,但心中答案已八九不離十,從小到大,除了韓院長,還有誰能在韓公子手上用筷子抽出這麼一道?

  韓述沒有回答。其實從她看見自己手上傷痕的那時開始,雖然自尊讓他故意藏著遮著,可是他心中還是期盼著她能多看一眼,期盼著她能問一聲,因為老頭子下手很重,真的很痛。只有她明白,他才值得。

  「非明轉院的事情已經辦妥了,明天就轉。既然在這遇到你,今晚醫院那邊我就不去了。」

  電梯門終於在眼前敞開,韓述逃也似的沖進裡面,他害怕多待一秒,自己會在桔年面前做出更丟臉的事情。

  電梯護送著韓述徑直往下,出了大樓,老胡的車子已經在等,韓述這才發觀自已手裡竟然還端著那紙杯裝的水,經過垃圾桶時,他狠狠把水杯朝裡面一扔,深呼吸,再深呼吸,面色如常的朝車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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