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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是嗎?」唐業也學著她雙眼緊閉。

  「你知道飛機在天上飛為什麼不會撞到星星上嗎?」桔年問。

  「嗯?」

  不等唐業回答,桔年接著往下說:「因為星星它會『閃』啊。」

  「哦……這樣啊。」唐業點頭。

  桔年笑著睜開眼睛看他,「拜託你,我是在講一個笑話。」

  「哈哈,是挺有趣的。」唐業很給面子地笑了幾聲。

  反倒是桔年最後忍俊不禁地為自己冷得驚人的笑話笑了起來。她想起了巫雨,對於桔年的冷笑話,巫雨總是慢半拍,有時候他不知道什麼意思,也非常配合地哈哈大笑,有時往往過了很多天以後,他又在桔年面前「噗哧」一笑,說:「我知道你那個笑話的意思了,哈哈哈哈。」

  唐業看著桔年因回憶而變得柔和的眼睛,儘管仍有淚痕。他再次閉上眼睛,慢悠悠地問:「你說我們閉上眼看到的星星是真實存在的嗎?」

  桔年說:「對於別人而言可能不存在,可是,如果我相信,它就存在。」

  「有一次,我跟他一塊在夜裡出海釣魚,我過去從來沒有那麼瘋狂,那個晚上,我們有很多的回憶……可是後來,提起那一晚,他說,他記得明月當空,非常的美,可在我的印象裡,當時其實是下著小雨的,我親眼看到雨落在海裡的痕跡。我們為了這件事爭辯了很久,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他跟我說,『算了,唐業,就當你的那天晚上是下著雨的,可是你也不能否認我當時看到的月亮。』」

  唐業娓娓地訴說,他並沒有可以去強調「他」是誰,可是桔年心領神會,甚至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覺到身邊這個男人嘴角含著的惆悵笑意。

  「我想,也許月亮和雨都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我們選擇記住不同的東西。我是個不純粹的人,我需要旁人的認同,害怕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所以,那一晚即使有再多的快樂,我也始終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它。而他不同,他愛得遠比我勇敢。」

  桔年聽他說完,也喃喃地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許多年前,我有一個……一個夥伴,那時我獨自走一條特別可怕的路,但是他不能陪著我,他說,他會在一個地方一直看著我走,讓我不要害怕。我就真的沒有害怕。後來,他跟我坦白,說其實那次,他不小心打了個盹……我說,不要緊,在我心裡面,他一直都在看著我,一直看著……我相信,那就夠了……」

  他們兩個人靜靜地躺有了些年份的老爺車傾斜的座椅上,像孩子一般緊緊閉上眼睛,遠遠有寒蟲的淒鳴,傳入耳中。

  「你信嗎?我每天心裡都在拉鋸。跟他在一起吧,別管明天,只要眼前的快樂……離開他吧,過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膽戰心驚的快樂不是真的快樂,是鴉片的毒癮。」

  「找個女人,就行了嗎?」桔年睜開了眼睛,卻不期然與唐業的視線相遇。

  唐業笑了起來,「不,找一個志趣相投的女人,戒了毒癮,真正地過一輩子。我要的不是一個擋箭牌,是一個能跟我一起是試一試幸福的另一種可能的女人。」

  「那你找到了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

  桔年長長地籲了口氣,她的身軀像浮在水面,平展著,一點一點地沉入水底。

  有人說,人是魚,日子是水,遊著走就是了。可她的水面,那些倒影太過清晰。

  她把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是個坐過牢的女人。」

  良久,唐業在身畔答了一句,「我是個愛過男人的男人。」

  下部 第十四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姑姑,你不喜歡韓述叔叔嗎?」

  「嗯……啊?」

  桔年推著購物車走在超市琳琅滿目的貨架之間,絞盡腦汁地在想,自己出門前明明記得一定要買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廚房清潔劑?還是洗碗布?尾隨在身後的非明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問話,讓心不在焉的她一時間愣是沒反應過來。

  「我是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韓述叔叔啊,姑。」非明提了提書包的背帶,加快步子與桔年一道扶著購物車,不依不饒地又問了一遍。非明的個子長得很快,幾乎跟桔年的肩等高了,桔年左顧右盼了一陣,發現對於一些難搞的問題,現在是越來越難搪塞過去了。

  「韓述叔叔啊……沒有啊,怎麼會呢?」桔年否認著,低頭看購物車時才知道,非明趁著她走神,不知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往車裡放了好些又貴又沒營養的垃圾食品。她搖著頭,又把它們逐一歸位,給放了回去。

  非明死死抱住最後一盒巧克力,嘴也不休息。「你騙人,我覺得你不喜歡韓述叔叔。」

  桔年看了非明一眼,「他跟你說的?」

  非明起初點頭,接著又一個勁地搖頭:「韓述叔叔老跟我問起你,你從來都沒跟我提過他。」

  桔年明白,自己不可能跟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解釋清楚自己和韓述的關係,她只是說:「姑姑和韓述叔叔是過去認識的,很久很久沒來往了。再說,姑姑喜歡非明,韓述叔叔也喜歡非明,這不就行了。」

  「那你既然不討厭韓述叔叔,就是喜歡韓述叔叔了?」非明問得天真。

  桔年心中下了決心,以後不能再讓孩子看那麼多的電視劇了。「不是不喜歡不等於就是喜歡。」她耐著性子解釋,然後發現說出來繞得自己都頭暈。

  「那還是韓述叔叔說對了,你不喜歡他。」非明撅著嘴,「難怪他最近都不來接我,也不怎麼帶我去玩了。」

  桔年聽著這話,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她不知道韓述為什麼要對一個孩子說這些話,但是最近確實很少看到他的車來接送非明。其實這未嘗不是件好事,也不枉那天她說了那一大番話和流過的眼淚。桔年早已過了為往事流淚的階段,她也不知道那晚究竟是怎麼了,韓述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長眠於地底安息的往事都得防著他冷不丁地炸個底朝天。好在他過去只是一時想不通,想通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大家各就各位,相安無事,她的生活也將恢復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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