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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動作一向矯捷的韓述甩開桔年的桎梏,很快追上了巫雨,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巫雨身上有傷,體質也不如韓述,漸漸地落了下風,然而他擺出拼命的架勢,韓述也一時奈何不了,漸漸地,兩人撕打到了石榴樹下,桔年看到巫雨的泛清的臉上豆大的汗水如雨一般,一種不妙的感覺頓時湧了上來。

  她試著去分來纏鬥的兩人。

  「放過他,韓述,放過他吧。」

  韓述紅了眼,這個一無是處的人,憑什麼得到她的青睞和護蔭。他們昨夜是如此親密,可是天一亮,她就匆匆離開,連句話也不留,就是為了這個?他在憤怒中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也許他對於巫雨的厭惡,一開始就無關正義。

  甚至分辨不出是誰揮去的手,搏鬥正中桔年的肩膀,他悶哼一聲往後晃了晃,韓述回頭看了一眼,桔年死死將他拖住。

  「別拉著我。」

  「巫雨,走!」

  「不行,他不能走。」

  「桔年,如果我走不了,幫我告訴她!」

  「不,不。」桔年拼命搖頭。

  巫雨勉強站了起來,然而他來不及邁開腳步,失去控制的僵硬身體讓他一頭栽倒,腳下踏空,瞬間就從陡峭的階梯邊緣滾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連韓述都來不及做出反應,他眼睜睜看著巫雨從階梯上滾落,猶如一個沒有生氣的傀儡娃娃,耳邊是桔年驟然發的一聲慘叫。

  「啊——」

  伴隨著尖叫聲落下,巫雨的身體也終於在某級較寬的臺階處緩住了沖勢,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掛在了臺階的邊緣。周遭似乎變得很安靜,安靜得連松柏間的鳥鳴聲都如此婉轉清晰。

  桔年沒有動彈,全身的每一寸都繃得非常之緊。

  韓述也慌了神,他從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的結果。緊緊握了握桔年的手之後,他沖到二十餘級臺階下巫雨的身邊。

  巫雨的雙眼緊閉,神態安詳,然而黑色的血從他腦下靜靜彌漫開來,血從臺階邊緣淌下,「滴答」一聲。

  韓述驚恐得伸出手指,壓在了巫雨的頸動脈之上,過了幾秒,被灼傷一般慌不迭收回了手。

  「桔年,他好像」他的聲音有著明顯的戰慄,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他無助地等待著桔年的求證。

  桔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韓述的身後,清晨最燦爛的陽光,蒸幹了臉上最後一抹淚痕。

  她站立著,韓述半蹲,而巫雨僵硬地臥倒。韓述以為她會撲上前察看,但是她沒有,她和巫雨的中間甚至還隔著一個人,遠遠地,說了一句,方若自言自語,可惜他聽不懂。

  「你現在是自由的嗎?」

  沒有人回答。

  她慢慢張開了自己的右手,相書上說的,左手是命定,右手是變故。她的左手寫著青梅竹馬,同生共死,然而右手的生命線深長,金星丘佈滿落網。

  那是措手不及的分離、死亡,還有漫長的獨活。

  上部 第四十一章 萬般成灰

  人毫無生氣,而血仍在流淌,仿佛永不會終止。

  桔年靜立,身邊的韓述嘴唇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什麼,不過都無所謂。

  似乎她問了句:「你難道不看看他?」

  桔年搖頭。

  不管她往前看還是回頭,都只餘一抹血紅,其餘都是灰。

  救護車來了,員警也來了,該來的都來了有人圍住了巫雨,過了一會,他的身體被人臺上了擔架,當白色的布覆蓋他的容顏,紅色也消失殆盡。桔年的世界鋪天蓋地黑了下來。

  她和韓述都被帶住該轄區的警察局。問話是先從韓述開始的,他被帶進了另一個房間,一個女警見桔年心神恍惚,給她倒了一杯水,桔年喝至一滴不剩,才知道自己已經渴得超乎想像。

  沒過多久,一個雍容的中年女人匆匆趕來,看樣子她不認得桔年了,但是桔年卻認得她,她是蔡檢察官。還在市檢察院家屬大院生活的時候,蔡檢察官是所有小女孩子的理想,除了因為她是G市政法系統內出了名的女性精英,更因為她年輕是讓人難忘的美麗和傲氣。在桔年記憶裡的蔡檢察官是個豐滿高挑的女子,現在發福了一些,但輪廓仍在。

  蔡檢察官和韓家向來關係密切,想必韓述惹事,不敢輕易驚動老爺子,只有找她救駕。

  果然,蔡檢察官進到桔年所在的大房間,四顧不見要找的人,走到外面打了個電話。看起來她跟警察局裡的不少管理人員都非常熟撚,來來往往的幹警大多都跟她打了招呼。不一會,一個領導模樣的男子領著她進了韓述所在的房間,很快她就順利地領出了韓述,禮貌而熱情地跟那個警局的領導握手寒暄。

  桔年默然地坐在原位,看著韓述忍耐著等待蔡檢察官敘舊完畢,忙不迭地把她拉到了角落,焦急地低語了幾句,手向桔年所在的方向一指,蔡檢察官跟著他的手勢看過來一眼,搖了搖頭。韓述的聲音就大了起來,「我不管,我跟她一起走。」

  「小祖宗,你好歹也等這邊走完程式,把該問的話問完吧。」蔡檢察官安慰道。

  「那我等她。」這句話韓述是對蔡檢察官說的,眼睛卻看向桔年。

  這是,先前那個女警示意桔年進入韓述剛走出的小房間裡做筆錄。小房間的門在她進去之後關閉了,那是一個不到10平米的房間,只有一張光禿禿的長形方桌和兩把椅子,其中一把坐著個四十歲出頭的男員警,瘦而精幹,臉頰上法令紋深刻。

  儘管是白天,房間裡窗簾緊閉,大燈沒開,只有一盞檯燈的光圈籠罩著長桌,桔年坐下,那女警就走了出去。

  大概是桔年一直低著頭,中年的員警安慰了一句:「你別緊張,因為死在臺階下的人有可能是我們一個案子的嫌疑犯,你和剛才那個男孩子又是僅有的兩個在場的證人,所以有些事情需要向你瞭解。」

  桔年沒有說話,只是在聽到那個「死」字時,難以察覺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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