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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韓述沒有往下說,這一段的留白,仿佛在給桔年反駁的時間。

  桔年卻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大概沒有時間打比賽。我要看書,家裡的事情也多,我媽忙的時候,還得看著弟弟。」

  「我不喜歡你家裡人。」韓述突然冒出這一句。

  「為什麼?」桔年甚為不解。拋開他父親謝茂華被檢察院開除一事不說,給韓院長開車那幾年,他父親說得上盡心盡力,對韓述也頗為周到。韓述可以討厭她,但是沒有理由討厭她的家人。

  韓述說:「他們對你不好,我沒有辦法想像一對父母為了兒子,竟然可以把自己的親身女兒說成智商有問題,而且送到別人家裡寄養!」

  桔年沉默,忽然一個念頭閃過。

  「是你?」

  韓述的左手與右手反復交握,見她看過來,又把手背到身後。

  「你是說把舉報信貼到書記室門口的事?沒錯,是我。他們有錯在先,怎麼,你覺得我做的不對,那難道一點也不恨他們?」

  桔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心中徒有一聲嘆息。他做了一件「正義之舉」,自然當大快人心,卻完全沒有想過,謝茂華是桔年一家的支柱,不管怎們樣,桔年是他所生所養,一個普通的家庭失去了主要的經濟來源,這些年生活會是怎樣的艱難,又豈是簡單的愛和恨可以一言蔽之?

  桔年甚至沒有打算跟韓述痛陳利弊,她從未奢望過他能懂。一個人不理解另一個人的世界,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

  「前面一點有個小商店,我去買瓶汽水,你要不要?」韓述問。

  這一帶只有一個小商店,林恒貴,桔年的夢魘。光是經韓述嘴裡提起,那個夏日午後的悶熱、齷鹺和醜陋仿佛還在昨天。

  桔年一個勁地搖頭。

  韓述有些狐疑,「你不喝水也不用把你的頭晃下來。」

  「別去。他人不好。」

  「拜託,我只是去買瓶汽水難道,他欺負過你?」韓述並不笨。

  桔年不願提起,她只想離林恒貴和他的小商店遠一些,連聽都不要聽到。

  韓述說:「算了,不喝了,來的時候經過那小商店,有只討厭的狗就叫個不停。」

  那是招福。說不定也不叫招福,早換了個日本名字了。」林恒貴過去總說他那條日本名種狗血統高貴,要取個日本名字才好。

  「日本名字倒是有個現成的,叫瑪勒歌芭子,平時就叫芭子。」

  桔年心事重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已經走到了甘蔗地旁的田埂小路,之前地陰森總算散去了不少。路面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韓述讓女孩子先走,自己跟在桔年後面一步。他第一次見到沒有紮起頭髮的謝桔年,長髮流瀉在身後,發梢隨著她的腳步,有著旖旎的輕擺。

  韓述偷偷的伸出手去輕觸她的發梢,她沒有發覺,他繼而大著膽子把它抓在手間,涼而滑,這觸感竟然讓韓述覺得脖子上系著的圍巾令自己有點熱。

  他無法控制地去想,假如這頭髮入水草般纏繞在他頸間,會是怎那樣的一種感覺。

  頭髮本沒觸覺,可是桔年走路沒有留意腳下,磕畔了一下,身子一傾,被韓述抓在手間的那縷頭髮頓時揪痛了她。

  「哎喲!」桔年一頭霧水地轉身。

  韓述沒有撤手,那髮絲如同盤絲洞的妖孽纏進心間。

  「呃,這是我的頭髮。」桔年小聲而尷尬地提醒他,韓述毫不理會,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將髮絲從他指尖一寸寸抽出,但他的手卻仿佛被那縷頭髮,隨著她的力度漸漸靠近,幾乎要觸到她的臉龐。

  桔年一慌,打了個噴嚏。

  韓述總算是送了手,從自己背包裡翻出那雙跟圍巾同色的手套,遞了過去,「拿去,省得冷死你,變了鬧家姑。」

  「哦,謝謝。」桔年套到手上,居然大小合適,「待會再脫下來給你。」

  韓述笑道:「誰跟你小氣吧唧的,手套也是我姐寄過來的,反正我也用不著。」

  「你姐給你買的手套好像是小了一點。」桔年帶著手套在他眼前揮了揮,質感非常好的羊毛毛絨,有著柔軟而溫暖的觸感。

  「她也不是給我買的嘿,反正她愛幹無聊的事。」韓述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始終沒有看桔年,可是即使那麼昏暗的晚上,桔年仍然察覺到,他的臉龐在發燒。

  桔年開始明白了一些東西,也許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他看過來的眼神如此熟悉,這熟悉竟然讓她感覺到了難過。

  「桔」

  「韓述,你別對我那麼好。」

  桔年緩緩摘下了手套,重新塞給了他。

  心門外徘徊的那腳步尚且漸行漸遠,何況是完全不同路的人。

  韓述看著低下頭的桔年,終於消化了她話背後的意思。

  他是如此驕傲的一個男孩,從小到大,已習慣了別人對他的好,當他第一次試著將這份「好」加之於人,還沒端出心口,就嘗到了拒絕的滋味。

  巨大的羞辱感令韓述一張俊朗的面容微微扭曲,他冷笑道:「我什麼時候對你好了,見你可憐,逗你玩罷了,你真當我那個什麼你謝桔年,你真會自作多情。」

  桔年在他赤裸裸的嘲諷之下也紅了臉,仍然堅持讓他拿回那雙手套。

  「你拿著。」

  韓述接過,順手朝甘蔗地裡一扔,「你戴過,我還會要?」

  說完,他從桔年身邊硬擠了過去,幾步就把她遠遠拋在身後。

  桔年愛惜東西,跳下甘蔗地去找那手套,無奈夜太黑,摸索了一陣,只找到一隻,另外一隻偏尋無蹤,只得放棄。等到她重新回到小徑上,韓述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

  她就拿著那只手套眼÷沿來路走,姑媽家她是不想去的,出來的時候是跟媽媽說到同學家過生日,這個時候回去雖晚了,頂多一頓臭駡。

  經過恒貴商店,卷閘門已經落了下來,燈也熄了,桔年剛松了口氣,卻才看到商店對面暗處的一點火光,接著,林恒貴那張令桔年反胃而恐懼的臉連同他點著的一隻煙從黑暗裡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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