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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剛走到陳家門口花園圍欄處,韓述追了出來。「你一個人走?天都黑了,等我一下。」

  韓述回到陳潔潔哭泣的母親身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拿起外套跑了出來,桔年並沒有等他,已經獨自一個人走出了好一段路。韓述跟在她後面,「你知道走下去有多遠嗎?我已經打電話叫了計程車。」

  桔年恍若未聞,仿佛身後有看不見的恐懼在追趕著她,韓述一邊抱怨一邊跟著,她走得很快,一句話都沒有說。

  好在計程車來的及時,韓述不由分說拉著桔年鑽進車子裡,「大半夜地在這開11路車,你不怕鬼我還怕呢。」

  桔年一個激靈,在車子裡扭身對著韓述說:「送我去我姑媽家。她住在市郊台園村附近,車費下次我給你,韓述,求你了。」

  車廂空間不大,桔年這麼不期然側過身子,韓述才覺得她近在咫尺,兩人呼吸相聞,而那張臉蒼白的可怕。他一時間也沒顧得上問出了什麼事。傾身對前座的司機說:「師傅,麻煩去台園村。」

  夜晚的城市交通遠比白天順暢,何況他們走的並非人流車輛密集的路段,車開的很快,桔年把自己一側的車窗搖了下來,她抿著唇,面孔木然,可緊緊握拳始終沒有鬆開的手告訴韓述,他身邊這個人此刻心急如焚。

  30多分鐘後,台園村已到,車子在桔年的示意下停了下來。

  車還沒停穩,桔年已經把車門推開了一半,韓述楸住她:「你找死啊?」

  桔年倉促回頭,一言不發,韓述迷惑了,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他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不在家的那幾年,就住在這?」

  桔年掙脫他下車,「我姑媽住這,我今晚在她家過夜,韓述,謝謝你,你會去吧。」

  桔年走進這城中村的寂靜裡,即使在夜晚,這每個角落她都瞭若指掌。經過姑媽家緊閉的大門口,她甚至沒有停下來看一眼,一路小跑到了巫雨家。

  屋子裡沒有亮燈,院門緊閉,桔年只是伸手一撥,那防君子不妨小人的柵欄門應聲而開。

  手輕輕拍打在木門上的聲音低而沉重,「巫雨,巫雨,你出來!」今晚上他不用在網吧值班,這個桔年很清楚。

  過了好長時間,一陣蒼老的咳嗽聲裡,門開了一條縫。桔年驚擾了已入睡的老人,而巫雨並不在家。

  奶奶說,他是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出門的。

  桔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烈士墓階梯底下的,夜很黑,路崎嶇,她摔了一跤,都不覺得疼,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

  521級臺階,站在底下,看不到盡頭,無止境的延伸,不知道通往是天堂還是地獄。巫雨在上面嗎?那顆屬於他的石榴樹,他是否會領著另一個女孩含笑相看?

  桔年從來沒有在夜晚登上過烈士陵墓,她不敢來,因為初遇巫雨那一天,他說,晚上那裡有鬼。

  她是不該來的。

  最後一級臺階踩在腳下,桔年往墓碑的方向走了幾步,冷不防看了一眼,如墜入寒窖,整個人生生被釘住,再也邁不開腿。

  巫雨說的句句是真,這裡有鬼!

  這鬼會變身,明明像是兩個人,又恍若一體,蜷在墓碑下,糾纏著。它發出的聲音攝人心魂,像哭,又像是笑!

  桔年退後一步,兩步,鞋子落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悄無聲息。那鬼竟然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默默的承接她頹然靠過來的軀體。

  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她真傻,世間武功千千萬,她只挑一種來練,練來練去,原來是「嫁衣神功」。多年一口真氣如火,在心中百般煎熬,卻不能為己所用,唯有渡給他人。

  她祈求過神,神沒有原諒她。

  到頭來,還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上部 第三十三章 別對我那麼好

  羅密歐帶著公主跳下了陽臺,偉大如莎士比亞,再妙筆生花,也不可能寫到,羅密歐「最重要的朋友」面對此情此景情何以堪。

  桔年如站立在寒冰的荒原中,冷不丁被傾盆雪水迎頭澆下,凍入骨髓,腦子裡還是如霜一般清明。

  她怎麼會那麼傻,竟然以為兩個人牽手走過來時的歲月,帶著一身同樣的塵埃,就應當理所當然地共同走過餘生。她可以怪陳潔潔什麼?給她一千萬個假如的機會,把那張紙條親手交給了巫雨,難道這冷冽的冬夜,靜穆荒涼的烈士陵園下,小和尚雙手如珍如寶一般捧在手心的就會是她的面龐?雲一般覆蓋在他胸口的,就會是她的長髮?

  「你也看見了?」她輕聲對身畔那顆石榴樹喃喃自語,它也是因為孤獨,每一朵花都謝去,結不成一個果實。

  她和他曾經多少次靜靜平躺在樹下,火紅的落花,曾經打落在她的臉上,也一樣棲息過他的容顏。

  人沒有根,長著腳,自然就會越走越遠,好在樹不一樣。

  桔年取下了頭上的髮卡,將鐵制的尖銳一端拿在手中,一筆一劃在樹幹上銘刻,他心中裝了另一個人,但願這顆樹永遠只記得當初的小和尚和桔年。

  她是如此的怯懦而小心,害怕這隱蔽的心事被人知曉,刻意繞到了背光的角落,那熟悉的名字也不敢直白地訴之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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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會看得到這痕跡,除非那一雙手溫柔地撫摸,可又有誰會愛憐這顆被遺忘的石榴樹那蒼老而醜陋的樹幹?誰會記得這角落裡安靜的存在?除非他放在了心中。

  第一個字母「x」下手的時候尚不熟練,刻痕淺淡。桔年完成了之後又回頭去補,手下一個不著力,髮卡劃出一道長線撇了開去,正好紮在她握在下方的左手虎口。尖銳的東西重重紮下,手在冷風中放的太久,開始只是鈍鈍地疼,她並沒有反映過來,眨了眨眼睛,血緩緩從創口蔓延出來。

  桔年慶倖自己並沒有叫出聲,捏著傷處,才想起之前從韓述背包裡拿出來的一包紙巾,他只抽了一張,餘下的並沒有拿回去,於是趕緊從身上找出來,壓在傷口上。處理完這些,一抬頭,卻在下頭幾十級的臺階處看到了拾階而上的韓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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