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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巫雨的成績卻一如既往地落後。他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桔年覺得,他比誰都聰明,可是心思卻沒有放在學習上。她自己之所以努力,是想放手一搏,要是走運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七中,她就可以到學校寄宿,遠離姑媽和姑丈,自己生活。

  離中考的時間越近,各類測驗就越頻繁。需要交的費用也零星不斷。有一個星期,桔年就問姑媽要了兩次資料費,所以,當學校要求交考試費的時候,她想起姑媽上次掏錢時罵罵咧咧的樣子,怎麼都開不了那個口。到了交錢的最後一天,她也沒處借,實在著急了,也不知怎麼地,突發奇想就生出了回家問爸爸媽媽要的念頭。

  桔年上次見爸爸媽媽和弟弟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爸媽一家人來姑媽這裡串門,弟弟都會走路了,不怎麼認得她這個姐姐。大概是距離讓人親近,見面時,媽媽爸爸對她還是表現出關心的。

  她下了這個決心,中午放了學,就匆匆忙忙搭上了回市區的公車,在市郊生活了五六年,桔年對檢察院大院已經有點陌生了。

  回家的路途需要在市中心轉車,正趕上下班放學的高峰期,交通不是很順暢,桔年在後排的座位上發呆。她前面位置並排坐著兩個穿校服的同齡人,女孩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男孩耳朵裡卻帶著耳塞。

  引起桔年注意的是那男孩的衣領,要知道,校服是隔天輪換著穿在身上的,新不到那裡去,大多數人的校服近看都是黃黃的。巫雨算是個乾淨的男孩子,他自己洗衣服,從來不會顯得邋遢,可是洗得多了,校服的衣料又不怎麼樣,就會變得薄而透。

  現在桔年前排的男孩的校服,從衣領到全身,是不可思議的雪白,嶄新的一般,領沿筆挺,熨燙的紋理都清晰可見。桔年開始還咂舌,市里中學的校服品質就是不一樣,不過後來她又留心看了看一直鍥而不捨跟男孩說話的女生,那女生的校服跟男孩明顯是同一款,但色澤和乾淨的程度是正常的,跟男孩相比打了不止一個折扣。

  什麼人會在穿校服的時候都這麼講究?看樣子,這也不會是入學以來第一件吧。在桔年看來,所謂校服,就是要徹底穿到殘,穿到作廢為止。男孩後腦勺的頭髮也修剪得短而清爽,耳朵的輪廓很完美,耳垂豐滿,相書上說,長這樣耳朵的人是很有福的。桔年想著想著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人的命運真的是天註定的嗎?

  前排的女生實在讓人佩服,在沒有人配合的情況下,她自己一路自說自話就沒有間斷,什麼叫境界,這就是了。饒是桔年這樣發起呆來如老僧入定的人,都不能阻止偶爾的零星片語飄進耳朵。

  「哎,我說,你真的不知道信是誰塞到你抽屜的,那字跡到底像誰?會不會是我們班的人,我們班的人誰那麼大膽吶。對了,你看到劉豔紅的表情沒有,她可生氣了,好像你是她的財產一樣……也好,氣死她……」

  公車終於靠站了,桔年背好書包站了起來,她本想經過前排男孩身邊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回頭看一眼,純屬好奇,長著那麼有福氣的耳朵的人,面相究竟會是怎樣,會不會像如來佛似的。

  誰知那男孩反倒先她一步起身,跟他身邊的女生說了句,「我到了,再見啊。」

  看來他們下車的地點是同一站。

  檢察院家屬大院的前門就在公車站往前直走200米處,桔年低著頭,邊走邊想,待會見到了爸媽,第一句應該說什麼。

  大院的保安不知道已經換了多少批,早就不認識桔年了,自然攔下了她。

  「找誰呢,小姑娘。」

  「找我爸……哦,找謝茂華。」

  桔年老老實實地回答,這時,她居然看見那個「雪白校服」先她幾步順利經過了門衛亭,聽到門衛的問話,那男孩還回頭看了一眼,不過轉身太快,看不清模樣。沒想到他也住這,說不定還是爸爸同事的小孩,她離開這個院子太久,新來的人肯定多了去,舊時的同學也不知道成什麼樣了。

  門衛放行了,桔年一路走過辦公大樓,幼稚園,沿著林蔭道一直走。謝茂華前年分得了新的住房,搬離了原來的筒子樓,桔年只來過兩次,希望不會走錯。

  午休時間,林蔭道上的人並不多,繞來繞去,「雪白校服」還是走在桔年的正前方,桔年久未回家,又是為了要錢而來,近鄉情怯,走得心事重重,腳步猶疑,也無心顧忌別人的面相如何這種閒事了。甚至那男孩回頭打量了她幾次,她都沒有注意。

  新職工樓就在眼前,桔年穿過草地,右前方忽然躥出一個人影,冷不防差點把神遊的桔年嚇得魂魄歸天。

  「你是誰?你跟著我幹嘛?」不速之客用質問的口吻說道。

  桔年縮了一縮,偷偷環顧四周,沒有別人。她才確認自己確實是對方質問的物件。

  來人個子比桔年高一個頭,校服白得欠揍。桔年終於看清楚了他的五官,不錯,天庭飽滿,主富而壽;鼻樑挺秀,意志力強而富活力;唇色豐澤,食祿豐裕,能言善辯;眼角微微上挑,命中桃花不斷,略顯輕狂;下巴略尖,有小性子。總的來說眼前這張臉長得得天獨厚,巫雨也是好看的男孩,可眉目間總顯得福薄。

  桔年還注意到,這男孩左眉上還有一顆小痔,書上怎麼說來著,她努力想了想,對了,草裡藏珠,主智慧,但他的那顆「珠」長得稍偏了一些,只要再過去一點點,就成了主「淫賤」之象。好險好險!她替「雪白校服」慶倖,沒有為了一顆痔毀了一個好皮相。

  她並不知道,她盯著對方看的樣子有多詭異。

  「你從公車上跟著我到這裡幹什麼,我早發現你一路上走得鬼鬼祟祟的。看,你看什麼看?」

  男孩又是一番搶白。

  桔年語塞,她一向是個腦子比嘴巴快的人。況且,她總不能告訴對方,我在看你眉毛上那顆差點變成「淫賤」的痔。

  「支支吾吾的……噢,我明白了!早上我抽屜裡那封肉麻的信就是你寫的?」男孩恍然大悟,又看了她兩眼,充滿狐疑和嘲弄,好像在說,你這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可畢竟他還是個年輕男孩,面對糾纏的愛慕者,理直氣壯的同時掩不住有些臉紅。

  「啊?」這是哪跟哪呀?桔年雲裡霧裡。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大老遠就為了這種事?你不覺得無聊嗎?」

  桔年算是聽懂了。「雪白校服」的推理能力和對號入座的本領一等一的強。她說不出什麼話來,只給了他一個歎為觀止的眼神,遊魂似地繞過了他往前「飄」。

  「站住,你亂走什麼?」

  桔年不想跟無謂的人糾纏,只想問爸爸要了報名費就走,返程還需要四十分鐘,她下午還要上課。對方在後面越叫她就跑得越快。

  一層,兩層,三層……到了,爸爸抽籤抽中了一個好戶型,她掏出了鑰匙往鎖孔裡插,一次不行兩次,然後忽然停住了手。看來她是被「雪白校服」嚇傻了,自己哪還有爸媽新家的鑰匙,她還當這是以前的筒子樓嗎?這舊鑰匙早該扔了。

  「雪白校服」陰魂不散地跟了上來,臉上的警惕性益盛,「你在別人家門口幹什麼?」

  「我,我回家!」桔年也有些受不了他看賊一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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