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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朱小北的反映在韓述意料之中,他想,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遮遮掩掩自會更加齷齪,如果是他種下的因,他勢必要嘗那個果。

  朱小北終於回過了神,「韓述,你太牛了吧,十歲的孩子,那你做孩子的時候多少歲?十八?十九?我靠,我有沒有說過我崇拜你?精英就是這麼與眾不同?你今天才知道孩子的存在?」

  韓述沮喪地攤了攤自己的手,「我想是的。」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瘋狂的事件震死了,沒有個人傾訴,他會精神分裂的,「那孩子上小學的樣子,很漂亮,是的,就跟你說的一樣,我當年才十八歲多一點,所以我也被嚇呆了。」

  「孩子的媽媽是你以前的小女朋友?十多年了才帶著孩子找上門來認祖歸宗?我靠,這情節怎麼這麼熟?她要求你負責了?你們去驗DNA了?像電視裡演的,孩子長得就是你的翻版?孩子撲上來叫你爸爸?」

  在朱小北連珠炮一樣的問句下,韓述每一個答案都是否定的。

  「都不是?那你怎麼知道是你的孩子,你就不怕被人栽贓?用我老娘的話說,這社會遠比你想像的複雜?還有,你一個法律工作者,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不是的,唉,怎麼說呢,她根本就沒有找上我,是我偷偷去看她,對不起小北,我沒有告訴你這些,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結果,我看到了她身邊的那個孩子。我甚至沒有走上去問。」韓述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停!韓述,你的意思不會是說,你看到你『偷偷去看』的那個女人身邊走著一個女孩,那女孩也沒有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就認定那是你的種?」在韓述點頭之後,朱小北單手一拍桌子,「我靠,虧我剛才問了你那麼多專業的問題,敢情這些都是你一廂情願瞎猜的?韓述,平時看你一付聰明樣,關鍵時候掉鏈子,你沒病吧,大街上亂認親呐!」

  朱小北話糙理不糙,這些都是韓述自己心裡也明白的,可他沒有辦法把那種感覺說給朱小北聽,她沒有經歷過他的那一段從前,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理解。

  「對於這些事情我很抱歉,小北。」這是他唯一的回答。

  「做一個十歲孩子的後媽,或者現在把你給蹬了,任何一種可能被我老娘知道了,她都會打死我的!」朱小北哀嚎一聲。

  韓述撐住頭,「你不會比我慘,老頭子絕對會把我的骨頭拆下來喂狗。」

  跟朱小北的談話沒有任何結果,到了最後,朱小北主動叫上來兩瓶二兩裝的紅星二鍋頭,兩人瓶碰瓶地喝,然後互相語言安慰。二兩酒下肚,朱小北紅光滿面,精神振奮,韓述卻不適應這物美價廉的烈酒,酒入愁腸人更愁,搖搖晃晃地被朱小北拖進車子,倒在駕駛座上昏昏欲睡了好幾個小時才醒了過來。

  彼時已是明月高懸,韓述揉了揉眼睛,朱小北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著MP3,腮幫一動一動地大嚼著口香糖。

  「多少點了,我睡了多久,你幹嘛不叫我?」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試圖讓自己精神一點。

  朱小北笑道:「放心吧,你的酒品不錯,睡覺的姿勢也很好。」

  「給我一顆。」韓述伸手去接朱小北倒出來的口香糖,濃郁的薄荷味道刺激之下,他覺得自己的魂魄至少找回了一半,「居然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

  朱小北二話沒說下了車,「別,千萬別,我如花似玉大好前程,不能毀在酒後駕車上,我自己走,誰勸我跟誰急!」

  「去你的。」韓述看著她笑,「都說我沒事了,真的不要我送?」

  「你先問問你自己還能不能開車,不能就打的,別讓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成了孤兒。」

  韓述知道朱小北還是在笑話他,也不說什麼,囑咐她非要自己回去的話就小心點,然後踩油門離開。

  他把車開到那個熟悉的小商店門口,商店已經關門了,這種地方的深夜總比城市的中心來得更快,十二點沒到,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也包括她的。四周人聲悄然,偶爾有幾隻狗警惕地叫幾聲,合著遠遠近近的蟲鳴,韓述很累,他原本只是想歇一歇,結果卻在這深夜的合奏中昏昏睡去。

  叫醒韓述的依然是小商店的老闆,他瞧著韓述的車窗,看著韓述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咧開嘴嘿嘿地笑,「早啊,又來喝我們的牛奶了吧,等一晚上,也怪不容易的。」

  韓述尷尬久了也就習慣了,索性還真的買了一瓶,邊喝邊誇,「全市就你們這的牛奶最正,等多久也值得。」

  天剛剛亮,韓述還想著,一定得回家換套衣服漱洗一下才能去上班,轉念一想才記起是週末,按規律,謝桔年今年應該輪休,她也不用上班,他把奶瓶還給店主,看到店主拿著早報埋頭研究股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跟店主信口聊起了股票。

  那店主原本還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過了一會,開始專注了起來,稍後乾脆搬了張小凳子,坐到韓述車邊的樹下,聽得津津有味。韓述想,這店主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是誰,城北區人民檢察院的股神,平時多少人追在屁股後面等著他指點迷津啊,他今天空腹喝了一瓶牛奶,在這城鄉結合部的小賣部門口就這麼把自己的第一手資料和心得無條件地出賣了,沒有任何理由。

  就這麼興致盎然地聊了許久,身邊聽的人也坐成了一小圈,流浪狗也紛紛在他車邊轉悠,快十點的時候,韓述聽見有人跟店主打招呼。

  「財叔,你這裡真熱鬧。以後你經營俱樂部了,還賣牛奶嗎?」

  「老婆子,去給桔年拿牛奶,一瓶純牛奶一瓶高鈣。」店主財叔吆喝了一聲,注意力依舊沒有轉移。

  韓述說著說著,漸漸地就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他顧著傳道授業解惑,竟然沒有留意謝桔年什麼時候出現在小商店門口,也怪不得他,熱衷炒股的閒人們把他的視線完全阻擋了。

  她身上套著簡單的T恤運動褲,腳上吸著雙拖鞋,臉上睡意還在,頭髮不是很服帖,顯得一張臉小小的。顯然是從床上爬起來拿牛奶的,而且回去之後大有繼續睡的可能。

  這個女人真懶。韓述在心裡咬牙切齒,當年她一個星期至少都遲到兩天,作為好學生的他不止一次鄙視過這樣的行徑。而謝桔年似乎也沒有跟他交換股市心得的打算,拿了牛奶,轉身就走。

  韓述忽然有些恨她。越是這種不聲不響的人,心裡的怨毒就藏得越深,她記恨著過去的事情,他知道。她怪他可以,她心中有不甘也可以,可是有很多方式解決,十一年了,他是怯懦的,他寧願選擇遺忘,也不敢主動走到她面前請求原諒,可是只要她肯開口,他願意接受任何條件,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給出任何的補償――任何形式都可以。然而她不,她自己一個人生下孩子,然後靜靜地生活,這不是心如蛇蠍是什麼?他一輩子都脫不了干係!

  韓述想也不想打開車門追了出去,財叔在後面大聲問:「那中糧的我到底是拋還是不拋啊?說清楚再走啊!」

  桔年,謝桔年……韓述想叫住她,可是名字到了嘴邊,怎麼也喊不出口,他選擇了沉默地追上去,可是不知道她是否意識到了什麼,他越追,她走得就越快,到了最後索性一路小跑。

  韓述被她的態度激怒了,他當然比她快。在謝桔年的手快要觸到鐵門的時候揪住了她的衣服。

  謝桔年驚叫一聲,猛然回頭,明顯嚇得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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