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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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騫澤也撐起身子,專注地看著接電話的妻子。向遠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並不怎麼搭腔,片刻之後,笑意散盡,臉色換上了少有的凝重。 「你穩住他們,別讓任何人再橫生枝節,也別讓外人混進來,我馬上趕去。」 她說完立刻跳下床,二話不說就開始換上外出的衣服。 「怎麼了?」葉騫澤從她的神情裡也看出必定是出事了。 向遠邊系扣子邊道:「李副總說,夜班的那幫工人打起來了,一邊是你們江源那幫本地祖宗,一邊是湖南人,都操著傢伙。上百個人在車間拼命,已經倒了好幾個,勸都勸不住。」 「怎麼會這樣?」葉騫澤眉頭緊皺,趕緊也起身換裝,「我跟你一塊兒去,李副總都勸不住,你一個女人,要是不小心傷了該怎麼辦?」 「不,騫澤,你趕緊去找找你在報社的那個同學,李副總說現場有拿相機的,這事要傳出去可不好,我們分頭行動。」 她說完,隨手把頭髮一挽,抱了抱身體微涼的葉騫澤,迅速抓起手機和鑰匙跑下樓。 向遠趕到公司的時候,葉秉文的車已經停在了那裡。向遠心裡暗歎,好事不要指望他,但遇到麻煩時,他比誰都快。她不敢奢求葉秉文救火,只盼他在這時候不要再火上澆油。 下車的時候,保衛科長和辦公室主任已經等候在那裡。向遠接過他們遞來的安全帽,無心廢話,即刻往事發現場走。 辦公室主任是一個中年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向遠身後,彙報著這場意外的起因和到目前為止的情況。他們也一樣接到了車間當班負責人打來的電話,只知道原先是一個固定工身份的機台長和一個湖南籍臨時工不知何故起了口角,各自的熟人紛紛來勸,最後不知道為了什麼,不但旁人的勸說沒有起到作用,反倒兩邊各成一派,操起傢伙打成了一團。李副總趕到後,憑藉著他在車間的威信,鬥毆是暫時停止了,但兩邊的人依舊相互謾駡,互不相讓,場面依舊在混亂中僵持著。 說話間,鋼構架車間已經在前方。不用任何人指路,向遠知道只需朝著人聲沸騰的地方去,必然就是風暴的中心了。 隨著她走近,那些圍成一圈的人自動讓出了一條僅容一人經過的小道。向遠面無表情地走到圈子的中心,李副總、葉秉文,以及當晚值班的一些中層人員都在,地上或躺或坐著幾個受傷的人,不是頭破了,就是胳膊、大腿掛了彩,顯然是從睡夢中趕來的廠醫蹲在那裡,忙得一頭的汗水。 看見向遠出現,李副總松了口氣,但四周相持的兩群人依舊怒目相視,甚至一度稍稍平靜下來的氣氛,隨著當權者的到來而再度微妙地緊張了起來。 葉秉文拍拍衣袖上不知什麼時候沾染的鐵銹屑,環顧四周,指著向遠對眾人說:「話事的人來了,你們打破了頭也沒用,誰是誰非,去問她討個公道吧。」繼而面朝向遠,「把你盼來可不容易,我回公司來拿點東西,沒料到趕上了這出熱鬧,雖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是誰讓我也姓葉呢?廠醫我給你叫來了,地上的都是傷勢比較嚴重的,還好沒出人命。記者也讓人看住了,要不,看這架勢,明天江源大概有機會上晚報新聞了。」 向遠看了一眼遠處被保衛科副科長制住,一臉憤怒的眼鏡男,對葉秉文說了句:「辛苦了,不過這記者未免也來得太快。」 她說罷,招來辦公室主任,伏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親自走到那個記者身邊,示意保衛科長放手,責怪道:「來者是客,這點規矩都不懂?平白讓別人看笑話!」 說著,她從神情訕訕的保衛科長手裡取回了相機,認真檢查了一會兒,才笑著轉向那揉著胳膊的眼鏡男,「下麵的人不懂事,您不要見怪,沒傷著吧,真不好意思了。」她將一縷頭髮掠到耳後,把相機交還到對方手裡的時候,順便遞了張名片。那眼鏡男一臉怒色地查看著吃飯的傢伙,看了看名片上的內容,有些訝然,「你就是他們說的負責人向遠,你……你居然是個女人。不過說實在的,你們江源的待客之道實在不敢恭維,要是相機有損傷,這件事可不能這麼算了。」 向遠笑容益深,「他們處理的方式不當,您別見怪。不過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出於治安和人身安全的考慮,日常進出車間,尤其是零點班的時間,必須憑工作證,並且來訪需要登記。其實像你們這些大記者,平時請都請不來,不過他們沒見過世面,以為是不懷好意的閒雜人等,所以才過激了。而且,裡面出了事,進出管理就不嚴格了,您沒有佩戴任何安全防護用品進到車間,一不留神要是出了什麼事,江源哪裡賠得起。」 眼鏡男哼笑一聲,「我也是接到電話爆料,這麼多人聚眾鬥毆,不是件小事,你們以為扣住了我的相機,就沒事了嗎?」 「這幫工人開玩笑過了火,確實不應該,不過您這麼晚了還趕過來,也實在是辛苦,大家討一口飯吃都不容易。現在照片也拍了,情況也穩定下來了,要不這樣,天氣冷,就讓我們辦公室張主任陪您到會客室坐坐,喝杯茶,順便看看這相機在」看不見「的地方有沒有磕著碰著,該賠的我們一定賠。」 無須向遠再打眼色,見慣世面的辦公室主任立刻應景地走上前,好說歹說把那名記者請離了現場。向遠待他走遠,臉上那絲嫌惡的神情依然藏得很好。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他肯妥協離開,何愁沒有東西封住他的口。 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向遠這才走回李副總身邊,低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誰起的頭?」 李副總皺眉,同樣報以低語,「只知道一開始有人起了爭執,但是後來一些今晚不上班的人都趕過來了,想必兩邊都有人在牽頭,不過不管怎麼問,都不肯說。」 向遠半蹲下去,看了看被打破頭的那人的傷口,和廠醫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說:「該送醫院還得送醫院,馮醫生,讓張主任給你派輛車,嚴重的這幾個先送到醫院檢查檢查。只要他們在醫院別再捅婁子,別亂說話,該付的費用公司先付著,有什麼事過後再說。這些傷可大可小,落了一輩子的殘疾可不好。」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似乎在跟馮醫生說,又似乎不是。 說完,她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劍拔弩張的兩群人,站在前頭的都是些熟悉面孔,有幾個手上仍沒有放下就地取材的武器——圓鋼。 「你們想幹什麼?」向遠不疾不徐地指著車間牆壁上的公司規程,「看來平時制度和規定都是白學了,這牆上掛著的都是裝飾用品?要打架也可以,先脫了這身工作服,走出江源的大門,打得天昏地暗都沒關係。不過江源沒有這種持械鬥毆的員工,再不放下傢伙,通通給我走人。」 四周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哐當一聲,率先放下武器的是那幾個帶頭的固定老員工,他們自知被辭退的可能遠小於那些臨時工,壓力沒那麼大,自然也不願繼續扛著。為首的一個還嚷道:「向總,是他們先動手的,打傷了我們好幾個人。」 葉秉文也適時道:「向遠,我早想說你平時過於縱容這幫湖南佬,現在好了,動不動就操傢伙,簡直太野蠻了,這車間還有沒有規矩?」 向遠還來不及開口,那幫湖南勞工已經群情激憤,好幾個人都在嚷著「大不了不幹了,也要討個說法」。 向遠上前幾步,朝那些持鋼條的伸出了手,平靜地說:「把它給我……通通都給我!這些材料不用錢來買嗎?堆在這裡是給你們打破別人的頭用的?你們把他們打死了,明天日子就會好過?誰沒有父母妻兒,這一棍子打下去,被打的和打人的一家都得喝西北風去……聽我的,先把東西放下。鬧了一晚上,夠了,就算你們有理在先,再不放手,也成了理虧。」 「向總小心。」李副總捏了把冷汗,向遠卻試探著輕輕奪下了前頭一人手上的圓鋼。他抓得比她意料中的更松,向遠把它慢慢放到地上,冷眼看著其餘幾人戒備地把傢伙放到了腳邊。 「誰是誰非,公司會弄個清楚,不會冤枉了誰,也不會放過不該放過的,總之會給你們一個說法。今天晚上,零點班暫停,你們各自回去,不過帶頭鬧事的得留下來。」 「沒有誰帶頭,我們都是一起的。」湖南勞工這邊有人喊了一聲,幾十個人儼然同仇敵愾的模樣。向遠微微一笑,看著另一邊的本地人,「我猜你們也一定同樣團結,對嗎?」 她對李副總無奈地笑了笑,又轉向所有的人,「江源的規矩,白紙黑字,大家都清楚,打架是嚴重違反公司規定的,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可是我知道,你們大多數人都沒有錯,誰會看著自己的老鄉夥伴受欺負而無動於衷?一時衝動,跟著大家頭腦發熱,也是常有的事。像這種情況,我不怪你們,公司也可以體諒這一點。但凡事必有帶頭的、點火的人,這才是惹是生非的根源。你們犯得著要為這少數幾個人,一起背黑鍋走人嗎?況且,你們不說,對方難道就不說?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還怕查不出來嗎?別說我不給你們機會,找出那個帶頭鬧事的,其他人就算了,否則,等到過後一個一個地算帳,誰也占不著便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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