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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沮喪的感覺悄然蔓延,以至於司徒玦進入客廳後,發覺姚起雲的房間燈光是熄滅的時候,竟然暫時地松了口氣,也許她需要緩一緩再去面對他的憤怒,哪怕只是一會兒。

  不過是晚上八點多,姚起雲還沒回家,這幾天他都比較忙,這尚在司徒玦意料之中,令她意外的反倒是吳江的出現。

  吳江獨自坐在司徒家客廳的沙發上,一手拿著遙控器,一手拿著個啃了一半的蘋果,臉上還掛著被綜藝電視節目的搞怪逗起來的笑容,很是悠哉。他一見司徒玦出現,趕緊站起來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

  「你算是回來了,怎麼樣?快跟我說說。」

  「天知道!」司徒玦憋了一肚子的話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藏過那麼多的心事,吳江本來是她最好的垃圾桶,然而涉及到曲小婉,事情開始變得微妙而詭異。她撇了一眼在自己的小房間裡看電視,不時從敞開的房門處查看外面情況的姚姑姑,壓低了聲音對吳江說:「我們都不在家,虧你一個人也待得住,克勃格沒給你什麼好臉色吧?」

  不知道為什麼,在司徒家的客人裡,姚姑姑唯獨面對吳江時臉色不善,當然,薛少萍夫婦在時是不敢的,但私下裡,尤其是吳江來找司徒玦的時候,這半老太太的目光就比獵鷹還警惕,嗅覺比狗還靈敏。司徒玦常覺得諷刺,姚姑姑一方面不喜歡侄子跟她在一起,另一方面卻對她和別的男孩接觸尤其在意,仿佛一不留神就有人會背著她侄子做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吳江倒是毫不介懷,晃晃手上的蘋果,笑嘻嘻地說道:「我看她臉色幹什麼,我又不是來找她的,難不成她敢把我趕出去?我跟我媽過來的,她跟薛阿姨喝茶去了,我乾脆就留下來等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用不著人侍候。對了,鄒晉那邊有沒有譜,你倒是說啊。」

  「走,上去說。」司徒玦示意吳江隨自己上樓,避開不遠處那雙豎起來的耳朵。當她整個人窩在自己房間的軟椅上,才覺得真正耳根清淨了下來。

  「該求的情我都求了,他沒表態,反正我覺得小根還是做好心理準備為好。」司徒玦悶悶地說。

  吳江在她對面的搖椅上搖了好一會才說道:「總是謝了,司徒。」

  司徒玦嗤之以鼻,「你跟我客套?再說輪得到你謝嗎,如果說為朋友,小根也是我的朋友。這事不是你的錯,你別瞎攬上身。」

  「反正我後來想想這事也不該讓你出面,我當時急糊塗了,怪難為你的。」

  不知道為什麼,司徒玦聽到吳江這平淡無奇的一句話,竟覺得鼻子一酸,那些片段倡狂地挑戰著她的心理防線。她匆匆地問了句:「你跟她最近到底怎麼樣了……我是說曲小婉。」

  「我也說不清,就這樣吧。」吳江給了個說了等於沒說的答案,繼而笑著道:「你幹嘛問這個?」

  司徒玦避開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道:「吳江,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看上了她什麼?」

  吳江還在吱吱呀呀地搖著那張年代久遠的籐椅,順手把剛解決掉的那個蘋果核扔進垃圾桶。

  「叫我怎麼說……就拿蘋果來說吧,就好像肚子餓的人在一大堆水果裡挑中了一個蘋果,一口下去,味道跟自己想像的可能有點區別,第二口下去,覺得這樣也不錯,說不定蘋果就該這味道,不知不覺就啃成了核……咳咳,關鍵不在於那個『啃』字,而是在於,這個時候你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飽了,就算你面前還擺著香蕉、鳳梨、西瓜還有梨,你已經不想再去嘗試別的滋味了。」

  吳江的比喻一向打得很爛,司徒玦沒好氣地說,「要是你挑的蘋果看上去光彩,其實又酸又澀,你也非得啃到最後一口?這說得通嗎?」

  「那又怎麼樣。」吳江聳肩,「甜的水果到處都是,可那是我的蘋果。」

  「如果它裡面被蟲駐了呢?」吳江的椅子搖得心事重重的司徒玦心煩意亂,她探身一把按在椅子扶手上,穩住了它。

  不是沒有想過,即使是好朋友也該留有餘地,就像媽媽路遇同事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手牽著手,最終卻保持了緘默,她說也許遲早有一天這個沉浸在幸福婚姻中的同事會發現真相,但也許永遠不會。總之揭穿這層殘忍面紗的不應該是個外人。可以提醒,不必說破,以媽媽的處世哲學來看,司徒玦的義務已經盡到,但是面對著吳江,她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那樣,讓那些原則和技巧都見鬼去吧,她只知道她有義務讓自己的好朋友洞悉真相,避開傷害。

  「吳江,我勸你醒醒,曲小婉她根本不值得你愛,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吳江笑著拿開了司徒玦的手,打斷了她,「你家這張椅子挺舒服的。」他又開始搖晃了起來,這一次他搖得很快,越來越快,快得讓他的臉在司徒玦的視線中變得模糊了。

  「我們剛才說到哪了,對了,蘋果……蘋果!對於很愛吃蘋果的人來說,如果那個蘋果有蟲,他有兩個選擇,第一,從頭到尾沒有看到那條蟲,很滿足地吃完整個蘋果;第二,發現有蟲,噁心得馬上把它扔了。但是,即使他扔了蘋果,他還是一個愛吃蘋果的人,那種喜愛的感覺不會因為他扔或者不扔而改變,那不是他能夠選擇的,他選擇的其實只是快樂地吃蘋果,或者難過地看著不得不扔掉的蘋果,同時被蟲子噁心著。」

  司徒玦暈乎乎地聽吳江說完,她發誓她以後要討厭蘋果。

  「還是不通,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蘋果?」

  「如果這個蘋果沒有因為一個蟲而徹底地壞掉呢?」

  「可……」

  「行了,司徒,我謝謝你了行嗎!」

  吳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大概是因為之前劇烈的晃動,他的臉色並不好看。

  司徒玦這才覺得自己這最好的朋友也變得有些陌生,她曾經認為自己瞭解他,就好像瞭解另一個自己。莫非所有的人長大了以後,心裡都會多了一間門窗緊閉的小黑屋子,必要的時候藏在裡面,才會覺得安全。可她還傻乎乎地獨自敞亮著,陽光得進來,風雨也得進來。

  她想她是懂了。那些亟不可待的「秘密」唯有默默地咽回肚子裡。

  「隨你便吧,像你說的,你吃你的蘋果,跟我沒關係。」她不知道自己聲音是不是顯得特別生硬。

  吳江很快又恢復如常,臉上流露出一絲歉意,他急著道:「我可沒有別的意思……真生氣了?」

  要是換過去,司徒玦鐵定要痛駡他一場才解氣,可是她現在只想讓自己靜一靜,她推著吳江往門外走,「行了,你回去吧。」到了門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似地拍了拍自己的頭,回到房間的垃圾桶裡拾起那個蘋果核,不由分說地塞給吳江。「千萬別忘了『你的蘋果』,要是你想它了怎麼辦?」

  吳江哭笑不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狼狽地退了幾步,很快就被一扇門隔在了外邊。他訕訕地找了個垃圾桶重新扔了那果核,敲了敲門,「那我先回去了,是朋友就不許有隔夜仇啊。」

  他等了一會,房間裡沒有動靜,只得先行離去。

  吳江走後,司徒玦躺在床上,等著姚起雲回家。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沉沉的眼皮如烏雲般將黑暗籠了下來,很快,紛亂的夢接踵而至。

  流淚的曲小婉,捧著蘋果站在遠處的吳江,從風度翩翩瞬間變幻成青面獠牙的鄒教授……姚起雲朝她走了過來,對啊,她還有起雲呢,她飛身投入他的懷裡,誰料卻撲了個空,抬起頭,他還站在一步外開,皺眉看著她。

  「司徒玦,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這是你自以為是的苦果。他對你做了什麼?手?只是手嗎?這是你自己說的,事實上怎麼樣,誰知道?」

  吳江的聲音也遙遙傳來,他手裡的蘋果不見了,轉為將曲小婉擁在懷裡,他們一臉甜蜜。「……你能選擇的只是吃掉那條蟲或是忘掉那條蟲。」

  司徒玦殘存的理智在反復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夢,只是夢,快點醒過來。她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發現所有的人都不見了,空蕩蕩的路上只留下自己一個,每一盞路燈都在悄然窺視著她,背後的草叢窸窸窣窣,恐懼漫無邊際地滋生。

  「誰,是誰躲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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