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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沒想到人家早已為她想好了後路。「那……你能不能在期末考試的時候……你知道的,只要你肯任意一門稍微考得……考得……我需要一個好的名次,求你……」

  司徒玦啞口無言。譚少城說得語無倫次,不過她聽得懂。這次的獎學金會把期末考試名次當做很重要的一項考量,興許只要在這次成績排位中趕超了她,譚少城的勝算就會大很多。這下子她真想穿越回幾分鐘之前,狠狠地搖醒還對譚少城存有幾分惻隱之心的自己,她從沒有想過竟會有這樣的人,到底一個人對自己要有多寬容,道德底線有多低,才可以提出這樣的要求。極度的震驚和嘆服讓她一時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譚少城卻把這樣的沉默當做了估量。

  「我知道這樣要求你沒有道理,如果你肯幫我這一次,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你不喜歡我,是因為我跟姚起雲做朋友是嗎?我看得出來你們之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跟他之間完全只是談得來而已,你不喜歡,我可以從今往後離他遠遠地,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

  如果說剛才的司徒玦在震驚之餘,心中是赤裸裸的鄙夷的話,那麼越往下聽,她竟然覺得有幾分害怕,那是一種面對完全陌生的生物而心生的寒意,什麼都可以當做條件,什麼都只是實現目的的一種手段。

  「司徒,你說句話行嗎?」

  「你想聽說說什麼,我真為成為了你的競爭對手感到羞恥。」司徒玦說話的時候竟然覺得自己渾身在發抖。以前她還沒覺得自己有多高尚,可站在譚少城面前,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道德上的巨人。「看來我沒錯,你果然讓人看不起,不過我也挺同情你的,真的,考試還沒開始,你已經料定你技不如人,你連光明正大跟我公平競爭的膽量也沒有,像你這樣的人想贏,我告訴你,你贏不了!」

  「不是,你聽我說。」譚少城想來已經預感到自己搞砸了,面對司徒玦,也許她本來就心裡沒底,她有的只是豁出去的絕望。

  司徒玦厭惡地閃避著她的糾纏,不留神撞在一輛停靠在路旁的小車的後視鏡上,硌得背生疼,怒火也蒸騰了上來,毫不留情的斥道:「再跟你說下去我會想吐。」

  「你儘管吐,吐在我身上,臉上都沒關係,可你先別走……」譚少城一臉的淚水成功地攔截了司徒玦,「我也很想跟你一樣有骨氣,可我行嗎,我連飯都吃不飽。你說公平競爭,司徒玦,從來就沒有公平,從小你上英語補習班的時候,我在家裡幹農活,就算是現在,你安安心心捧著書複習的時候,我在哪呢,我在騎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去做家教,我有還不完的錢,我的,我家裡的。我爸的腳都快爛掉了,也只能用草藥敷著,沒錯,沒有錢,就只能爛掉,有些人生下來就像是要爛在地裡的番薯!可我不想那樣啊,我必須趴在地底往上掙扎。我羡慕你,不,我嫉妒你,那又怎麼樣,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生來什麼都有,可你還嫌不夠,你什麼都想要,我沒有你的命好,所以只能做讓你看不起那一個,你幫幫我吧,看做施捨也沒關係!」

  「我不想聽,你說什麼都沒用的。」在她的苦苦央求下,司徒玦頭痛欲裂,神經也繃到了頂點,一手撐在了身後的車門上。就在這時,她們都聽到了車子裡連續的兩聲咳嗽。那輛車停在路旁已經許久了,透過貼了膜的車窗,裡面什麼都看不見,以至於她們都誤認為車裡沒人。

  譚少城頓時噤聲,臉上褪去最後一次血色,生生退了兩步,竟然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司徒玦也嚇得收回了手,這時車窗徐徐搖下來幾寸,駕駛座上的人朝她微微一笑。

  譚少城都比她有眼力,這是院辦的指定停車位,而車裡坐的不是別人。

  司徒玦只能報以一聲乾笑。「那個……鄒教授好。」

  第二十七章 瘋狂的石頭

  晚上早早地結束了自習,司徒玦和姚起雲跑到「時間的背後」喝東西,這間店的位置既不靠近學校,也離家有一段距離,位置還隱蔽,反倒成了他們約會常去的地方,很得司徒玦喜歡。

  一路上,她已經把下午發生的事跟起雲說得差不多了,只不過略去了譚少城把離他遠一點當做談判條件這一細節。坐定了之後,司徒玦還來了個結語,「反正是夠瘋狂的,天底下真的什麼人都有。」

  姚起雲朝那已經熟悉了的長臉服務生笑了笑,當做打招呼。繼而摸了摸司徒玦放在桌上的手,一如安撫她有些激動的情緒。

  「那只能說,你生活的世界太單純了。」他說道:「說實話,我並不認同譚少城的做法,可是我能夠理解她。窮困比你想像中要可怕得多,它完全可以消磨掉很多東西,就好像一塊非常貧瘠的土地不可能養活一朵嬌貴的花。尊嚴和道德,她未必沒有,也不是不需要,只不過那得是在她生活有最起碼的保障之後的。她家裡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她爸在一個礦上打臨工,出了事,雖說是工傷,礦主翻臉不認,又有什麼辦法,大四的學費她還欠著呢,學校可以讓她緩一緩,可總得吃飯吧,家裡是指望不上了,還等著她救濟呢……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太美好的東西在天上,明知跳起來也夠不著,那只能死了心往低處尋找,下面的污泥裡埋著能讓自己生存下去的東西,再噁心也得去撈,誰還會在乎手是不是乾淨,底線也會一降再降。」

  司徒玦聞言,怔怔地,良久沒有作聲。

  「我……我沒想過這些。你覺得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拒絕她嗎?」她停頓了好一會,才困惑地對姚起雲說道。

  姚起雲搖頭。「你沒錯。不過,阿玦,你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提議?你並不需要那個獎學金來證明自己。」

  「我知道你的意思。反正申請表是要不回來了,她要是在考試中勝過我,那是她的本事,我無話可說,但我不會故意考砸的。這跟獎學金沒有關係,而是原則問題。你要說我沒同情心也沒辦法。」司徒玦梗著脖子說。

  姚起雲笑了起來,也許他也根本沒認為自己可以在這件事上說服她。她有她的一套基準,雖然有時候讓人頭痛,然而這也正是她的可愛之處。向著她認為正確的方向一條路走到黑,不知道回頭的司徒玦,固執起來讓人無可奈何的司徒玦,不也是他喜歡著的司徒玦嗎?

  「你說你後來撞上了鄒晉,那他有沒有說什麼?」姚起雲又問。

  司徒玦聳聳肩,「我也以為他會說點什麼來著,結果他什麼都沒說。說不定人家教授只是不小心在車裡打了個盹,被我們驚擾了。」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什麼都寫在臉上?」姚起雲說,他低頭喝了一會兒東西,才又說道:「據說鄒晉這個人很是嚴苛,性格也難捉摸,他自己帶的學生都有點怕他。」

  「鄒晉那是什麼人啊,我們學院第一號殺手,人稱『鄒閻王』,可怕是可怕,但還不是大把人都前赴後繼地送上陰羅地府去求著看閻王的臉色,沒辦法,人家的學術成就在那裡擺著,誰讓跟著他有前途?」司徒玦笑道。

  「曲小婉跟著他從碩士到博士,據說他對這女弟子倒是不薄。」姚起雲並不習慣說別人的不是,然而事關司徒玦,才不得不提,當然,他聽到的傳聞遠比這更不堪入耳,只不過那是道聼塗説,他又知道司徒玦對鄒晉頗為推崇,所以說得很是審慎。

  司徒玦卻一下子聽出了他話裡的話,不以為然道:「那些閒話都是三皮說的吧,那傢伙想考鄒晉的研究生,結果沒考上,就整天編排別人的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對曲小婉那點齷齪心思,整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我最不愛聽這些,姚起雲,『據說』那兩個字要是可靠,我都不知道交了多少個男朋友了。」

  「好了,我也就隨口一說。你看你,急成什麼樣子。」姚起雲沒有與她再爭論下去。

  司徒玦也沒有騙姚起雲,那天的鄒晉的確什麼都沒說,雖然站在他的位置,即使說點什麼也未必是沒有立場的。不過不久後司徒玦在院辦再次巧遇鄒晉,剛沉著臉將他的一個博士生訓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的鄒晉竟然很是和藹地對司徒玦展顏一笑,「司徒玦,我們又見面了。」

  司徒玦看著那個垂頭喪氣從她身邊走開的師兄,如果她沒記錯,這「倒楣的博士生」正好跟三皮住同一個宿舍。她帶著點尷尬和同情,

  受寵若驚地遠遠向鄒晉行了個禮,「鄒教授,不不,鄒院長好。」

  鄒晉一聽,竟然樂了。「怎麼,你又不是我的研究生,那麼怕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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