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我在回憶裡等你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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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待著,哪怕下一秒他會撲過來將她撕個粉碎。 對於這種狀況,她早就習慣了。他們不是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面對彼此,他和她就好像世界上最高明的心理醫生,輕易就洞悉了對方的病態。即使最甜蜜的時候,一句話不投機,也會像兩條瘋狗一樣撕扯起來,誰也不肯相讓。他們太瞭解對方的每一個軟肋和死穴,充分發揮惡毒的潛能,總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到最大限度的兩敗俱傷,一口下去,絕對見血封喉。 一切故事的結局自有它的合理邏輯,就像司徒玦和姚起雲,本來就該是離得遠遠的,最好遠到天各一方的兩個人。 第四章 想見怎如不見 那晚姚起雲離開後,司徒玦翻遍了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就是找不到吳江帶給她的小藥片。沮喪之餘,她一頭栽倒在床上,卻令人驚異地在沒有借助任何藥物的情況下,順利地酣然入睡。 醒來時,窗簾密實的房間裡光線很暗,一看時間,居然已過中午,司徒玦翻身起床,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一摸枕頭,潮潮的一小片濕痕,像是睡夢中流下的眼淚。可她並不記得剛剛抽身出來的那場夢裡有過悲傷,相反,那要勝過許多回憶中的細節。 她夢見自己和曾經的姚起雲在空曠的房間裡嬉戲,兩人都蒙上了眼睛,四處遊走摸索,伸出手,找啊,找啊,明明對方的嬉笑就在耳邊,卻總是觸不到。很亮的光從蒙眼的布片邊緣滲了進來,暈成一個模糊的光圈。 她知道他就在那裡,可是到最後也沒找到他,因為她醒了。 吳江給她打了幾通電話,手機在靜音模式中,她自然沒能察覺。另有一條姚起雲發過來的短信。 「我跟他們說了,你今天會回家。」 司徒玦已經許久都不習慣通過短信的方式聯絡了,覺得太過麻煩,嘴上幾句可以講明白的話,何需勞動手指。姚起雲也未必是個有閒情逸致的人,司徒玦相信那只是他拘謹而彆扭的本性作祟,不管他裝得有多善於交際,能夠藏在規則冰冷的文字背後,對於他來說會更有安全感。他就是懦夫,昨天晚上那樣的羞辱,司徒玦一度以為他的憤怒足以殺了她,可是最後他也不過罵了一句「不知廉恥」,之後就摔門而去,比黃比暴力他都敗北了,唯獨值得一提的只有忍者神功。 吳江的婚禮定在次日,研討會要更晚一些,那就意味著司徒玦今天還有一半的空白時間,回去看來是避無可避的事情。出門前她還特意給吳江打了個電話,問他還有沒有時間一塊兒吃晚飯,順便把打算送給未來吳太太的禮物交給他。吳江說沒有問題,就是要晚一點,地點他來找。其實司徒玦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個更充分的理由可以在拜訪父母之後迅速離開,避免那個可能出現的家庭晚餐。雖然說謊也不是不可以,但的確約了吳江在先這個事實,至少能讓她心中的愧疚感減少一些。更何況吳江的婚禮也不用他自己操心,周遭的親朋好友能把他家的頂棚掀翻了,根本不用他自己張羅,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從城西到城東,司徒玦故意選擇了公車出行,橫穿整個城市的路線,沿路可以看到很多似曾相識卻似是而非的風景。七年,足以讓一座城市脫胎換骨,人心又豈會比城池更堅固? 公車開到東城的時候,逐漸加深的熟悉感讓記憶一點點蘇醒。司徒玦在這一帶出生、成長、上學,老城區變化得還不算太大,她悲哀地發現,自己會感到親切的每一個地方,都與另一個人相關。 就是在這個站牌下,他們曾經無數次一起等過6路公車,擠車時他從來不肯拉著她的手,但是總會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把自己的位子讓給她。 還是老樣子的百貨大廈,他拎著大包小袋走在她前面,她說:「姚起雲,你走慢一點難道會死?」他回頭反唇相譏,「司徒玦,你少逛一回難道也會死?」 下一個擁堵的十字街頭,他們曾在那裡假裝為了過馬路而不得不牽手,然後爭執,翻臉,各走各道,發誓再不理會對方。過不了多久兩人又會同時出現,再重複那些惱人的情節。 …… 太深的記憶就像一種病,甚至司徒玦當年剛到國外的時候,異國他鄉,全然陌生的人和景,可街角偶爾的一個背影或依稀熟悉的半句低喃鄉音,都會讓她克制不住地發抖,繼而難過到無以復加。對藥物的心理依賴約莫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否則整夜睜著眼閉著眼就是疼。忍不住去想,可不能想,完全不能回憶,那口氣怎麼都緩不過來,她以為自己必定過不去那道坎。後來又是怎麼過去的呢?忘了。也許就是習慣了,到底有沒有越過去反倒無須再計較。從此之後,司徒玦只跟異國男子交往,她喜歡他們紳士、熱情、誠實,在他們臉上她再也不用看到那該死的隱忍、欲言又止的猶豫,還有令人厭惡的口是心非。 從外觀看,房子還是那棟房子,只不過回家的鑰匙早在當年離家時就拋掉了。司徒玦站在門外按鈴,一個人在國外的日子裡,許多次因想起曾經在爸媽身邊的溫暖而落淚,但真正站在離家一門之隔的地方,她心裡忽然期待最好來得不是時候,家裡誰都不在。 這點小小的陰暗期盼在門背後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裡破滅了。門開了,站在司徒玦面前的婦人正是媽媽薛少萍。七年不曾活生生打過照面的母女就這麼近在咫尺,迎面相望,興許是當年離去時的嬌俏女孩已成了年近而立的時尚女郎,媽媽最初的眼神裡除了錯愕,並不是沒有陌生,只不過這感覺都在回過神之後被充盈而上的淚意取代。 「媽。」司徒玦哽咽著喊了一聲。她克制著,怕自己哭得太過狼狽,也許下一秒她就會不管不顧地撲到媽媽的懷裡。 然而下一秒的薛少萍只是點著頭說了句「回來了……」,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她已經扭轉身子朝屋內走去。 司徒玦遲疑地站在門外。 「進來啊,連家裡的方向都摸不清了嗎?」薛少萍在屋裡說了一聲。她大概是忘了,她這個女兒雖然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可以自己頂一陣的模樣,卻更是一個較真的孩子。當年爸媽讓她「滾出去」,她就依言「滾」了,而且「滾」得很遠很遠,如今在媽媽沒有開口之前,就算站在門外,她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哦。」司徒玦進屋,背對著媽媽換拖鞋,乘機擦掉臉上最後一點淚痕。鞋櫃已經換了方位,看來家裡已經重新裝修過,改頭換面了。現在好了,她好像也找不到多少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痕跡了。 媽媽一進屋就進了廚房,司徒玦小心地坐在沙發上,此刻已是黃昏時分,客廳的天花板挑高之後顯得更為通透大氣,周遭佈置得比記憶中的家更為富麗奢華一些。她在國外多年,對國內的醫藥行業發展知之不深,每週例行公事的電話裡能聊到的東西也不多,看起來家裡的境況只會比以前更好,想必姚起雲在久安堂裡也沒有讓爸媽失望吧。 一樓除了媽媽和她並沒有旁人,看來爸爸還沒有回來,而他也不在。雖有些出乎意料,但司徒玦覺得這樣再好不過了。昨天晚上在酒店的房間裡讓他明白在她身上討不到便宜,想必他也會收斂一些。 正這麼想著,薛少萍走出來給女兒遞了杯茶,「喝吧,我自己煮的涼茶,最近天氣幹熱,下下火。」 司徒玦受寵若驚地站起來去接茶杯,趕緊喝了一大口,太久沒接觸到這種東西,苦得超乎她的想像,也不敢在眉宇間表露出來,只好硬著頭皮咽下去。 母女倆雙雙落座,司徒玦從那苦意中回過神來,才察覺對面沙發上的媽媽也顯得非常沉默且謹慎。時間終於在一對親母女間造就了難以逾越的距離,大家都那麼真切地體會到了那種略帶淒涼的陌生。然而這樣的枯坐又著實太過尷尬,總得說些什麼吧。 司徒玦放下杯子,象徵性地再度環視了大廳,誇獎道:「家裡裝修得很漂亮啊。」 薛少萍搭話,「我和你爸爸這些年也沒什麼心力了,都是起雲張羅的,費了不少心。」 「爸爸公司的事還那麼忙?」 「老樣子,總有辦不完的事,要不是起雲幫著打理,以他的身體未必應付得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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