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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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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善聽了,站定沒有出聲。周瓚說著說著,自己都信了。她在這裡就夠了,靜靜的。他躁動、蜿蜒,貪看沿途風景,卻總是朝她奔流而去。 「難怪你那些前女友分手後也不肯說你壞話。」祁善抿嘴笑。他披著賞心悅目的新鮮皮囊,內裡卻像修煉了千百年的精怪。狐狸精有雄性恐怕就是如此。他費心思哄著你、騙著你,用那樣的笑,那樣的眼,就算明知他要吸血喝髓,又有幾個人能拒絕? 「我們要約法三章,不翻舊賬。以前你也沒搭理我啊。」周瓚摘乾淨自己,又來打壓她,「說到心裡有一個人,現實中找另一個。你找周子歉難道不是這樣?我計較過你嗎?」 祁善無言以對,陷入慚愧自省中,「也是,我有什麼資格說你。」她垂著眉,好一陣過後忽然警覺,自己又在他謎之邏輯中著了道。 「不對!我……」 「你心裡那個人當然是我!」周瓚永遠不知道謙虛為何物,他說,「你吊著我好了,吊殘吊廢,到老了你還得侍候我。」 週末的夜裡,河堤觀景廊行人如織,路燈下有一個斷腿的乞丐跪著不住朝往來的人磕頭。祁善習慣性地翻錢包,她身上並無零錢,只得作罷。周瓚往乞丐的破碗裡投了一百塊。 祁善想拉住他已來不及,走過之後才低聲埋怨道:「意思意思就行了。」 「虧你叫祁善,我比你善良多了。」周瓚說。 「我媽說他是騙子,兩條腿走得飛快。」 「不可能吧!」 他拖長了聲音,滿臉不信……這表情太過逼真。祁善終於忍不住,抬眼道:「我媽還說,這些都是你告訴她的。」 「有嗎?我不記得了。」周瓚裝傻到底。 「豬腦子。」祁善罵道。 周瓚精得像鬼,活到現在只有祁善這個死心眼罵過他「豬腦子」。她嘴角上揚,他也跟著樂。 祁善路遇乞丐會給他們零錢,不圖什麼,求個心安。周瓚在她身邊的話,每次給的比她還多。他這樣做不是出於同情,而是因為祁善相信,哪怕他篤定對方是個騙子,在她面前也只裝作不知。沈曉星常感歎祁善被他們養得不諳世事,懂再多的道理也只是個理想主義者。周瓚在祁善看來是徹頭徹尾的功利分子。 莫非理想果然需要現實來承載?他根本不信祁善那一套,卻願意守護她的準則。 第四十五章 獨守心眾守口 阿瓏二十四歲生日,老秦一反從前在這方面的低調作風,為她風光大辦了一場。子歉以半個主人的身份出現,兩人的婚期也正式敲定在三個月之後。 當晚阿瓏被鮮花、美酒、豔羨和道賀包圍,她還擁有父母的疼愛、最好的年華和深愛著的人,像童話裡的公主站在了七彩泡泡搭建的城堡中央。 三天后,老秦在他主持的一場例會上被帶走,接受組織調查。他的公開活動和工作動態就此停頓在這一天。與此同時,老秦的妻子和內弟隆洶也被悄無聲息地傳喚。 子歉第一時間趕回周啟秀的住處,周啟秀沒有去公司,他正在沙發上翻看一本老黃曆,戴著老花眼鏡。進入書房時,子歉連門都忘了敲,周啟秀抬頭看了他一眼,問他這個時候怎麼不陪陪阿瓏。子歉不答,他來的時候心急火燎,現在反而什麼都不說,沉默地站在周啟秀身邊。 「還是躲不掉這一天。」周啟秀合上黃曆。聽可靠的人說,老秦被帶走時也相當平靜,他絕不會毫無知覺,只是想不到來得這麼快。 周啟秀示意子歉坐下,目光溫和,還隱有一絲愧疚。 「苦了你。」他歎道。 子歉不肯坐,半蹲在周啟秀身邊,低聲道:「二叔,我們要早做打算。」 周啟秀點頭,他確有打算,然而並不是子歉想的那樣,傾盡所能以圖在這場波瀾中全身而退。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子歉走後,周啟秀照常去找祁定喝茶下棋。祁善下班回來,發現家裡茶室的門半掩著,阿秀叔叔來了,她爸媽都在。到了晚上,爸媽跟她提起,阿秀叔叔想儘快將嘉楠阿姨的骨灰安葬,地點已經擇定,日子也看好了。 馮嘉楠的骨灰此前一直存放在一座叫永安寺的江南古刹內,那裡有香火服侍,日日可聽到誦經聲,周啟秀和寺廟的住持是故交,他認為那是個不錯的暫寄之處。原想著等他百年之後,由周瓚來將他和馮嘉楠的骨灰一併入土,可現在周啟秀怕生變故,非要親自安頓好馮嘉楠的歸宿地才肯安心。這件事他邀老友夫婦同行,沈曉星和祁定都答應了。 「小善,你也一起去吧。」周啟秀深夜離開前對祁善說。 祁善有些猶豫,能為嘉楠阿姨做點事她當然願意,但眼下她們圖書館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資料庫升級,忙得不可開交。永安市在省外,過去她都是利用公休去祭拜,這一趟把事情辦妥最少也得三天,領導不會答應她在這個時候請假。 沈曉星也開了口:「去陪陪阿瓚也好。」 周瓚今晚已經給祁善打電話了,他想她去。祁善唯恐周瓚有別的心眼,並沒有答應。也許是她想得太多,媽媽的死始終是周瓚的一個心結,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多年來也始終未曾釋懷。這次去安置他媽媽的骨灰,周瓚心裡不會好受,祁善是少數能讓他提及此事,並給他開解的人。若將身份對換,周瓚恐怕也會推開一切的事務來陪她吧。 祁善的事假艱難地申請了下來,兩天后,她們一家三口和周啟秀父子倆一併出發。這次行程全由周瓚做主,所到之處的安排無不妥帖周到。沈曉星誇他總算有點大人的樣子了。周啟秀不說話,眼裡有欣慰。 他們下午抵達目的地,第二天才是周啟秀擇定的日子,周瓚讓他們在酒店先做休息。他安排的住處藏在一處山谷裡,與馮嘉楠骨灰所在的寺廟僅一牆之隔,背靠著大片茶園。酒店是在一座古村落的基礎上改建,保持了江南鄉村獨有的歷史風貌和建築風格,客房也基本上利用村落舊居一一修葺而成,每間房均為一幢獨立的村舍,總共不過四十來間。粗看黃牆烏瓦,木門石階,隨意散落在林間溪畔,毫不顯山露水,實則一院一景,屋內也別有洞天。行走在連接各屋舍的石板路上,小徑幽幽,古木參天,溪水潺潺,既有古老的曬穀場,偶爾可見滄桑殘舊的石刻佛像點綴其間。往來的服務人員身著玄色對襟衣衫,神色恭謹肅穆。一旁兩座寺廟的僧人也會抄近道穿行其間。 周瓚訂了四間客房,用過簡單的齋飯,大家各自安頓。傍晚周瓚陪周啟秀去永安寺拜見住持,沈曉星夫婦說要四處走走。祁善最清閒,她靠在臨窗的竹榻上看了一會書,在初冬的清冽空氣裡打瞌睡。 脖子上癢癢的,祁善因此醒了過來,她看到周瓚彎腰在矮窗外,雙手扒著窗櫺打量她。她低頭,胸前多了一樣東西,正是她熟悉的那塊和田玉,重新用菩提子穿好了。馮嘉楠去世後,祁善與周瓚和解,周瓚把她負氣返還的小玩意藉故又給了她保管。祁善沒有反對,唯獨拒絕留下馮嘉楠的玉墜,周瓚給的菩提子珠串更是扯碎了之後就不知去了哪裡。 她現在看見的這串菩提子形狀大小與從前無異,只是顏色朱紅油潤,已有玉質光澤,這是盤得極好的成品,有別于當年的新籽。祁善想細看它究竟是不是周瓚給的那一串,剛要摘下來,周瓚不悅道:「別動。」 看她手一頓,他又說:「明天我媽會希望看到你戴著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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