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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正當祁善為如何處置盒子裡的「螳螂」而皺眉時,緊閉的窗戶發出了異物敲擊的輕響。她沒有動,那響聲又一次傳來。

  祁善推開窗。周瓚一見她出現在窗臺就笑了,扔掉碎石子說:「我以為你睡了。」

  「那你還來搗亂?」

  周瓚不以為意,拋起另一隻手上的小玩意又接住,說:「我來謝謝你送我的禮物。」

  祁善送了周瓚一枚壽山石印章,石頭是從她爸爸那裡拐來的,那個「瓚」字是她親手所刻。出於對首件作品的重視,祁善從畫圖樣到在替代品上試刻,前後幾乎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送出之前還為自己的稚嫩工藝而惴惴不已。

  這已成為她現在極後悔的一件事。

  祁善藏在沉默背後的情緒沒有逃過周瓚的眼睛。

  「生氣了?」他退後一步,拉開距離,以便更好地打量窗邊的人。

  祁善漠然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也不知道。」周瓚笑吟吟地朝她招手,「下來說說話。長髮姑娘,既然今天你不打算垂下辮子。」

  他並不是第一次這樣調侃她。以前祁善並未抗拒,那畢竟是個浪漫的童話故事。然而現在她不禁想,如果她是長髮姑娘,周瓚就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愛冒險的少年。她欣然解下長髮接納了他,日復一日等待,他卻來去自由,從不久留。也許她也不是生而為他的,只是周瓚出現得比任何人都早,而祁善又接受了太多的心理暗示。

  沈曉星懷孕在馮嘉楠之前,按說祁善是比周瓚要大兩個半月的。可誰都沒料到馮嘉楠會在七個月時早產,祁善過了預產期一天才呱呱落地。長輩們開玩笑說:「小善是天生的慢性子,她在等著阿瓚呢。」

  後來那個「命有雙子」的預言也是一樣。

  他們說得多了,祁善就信了,並且漸漸習以為常,甚至意識深處也根深蒂固地默認了她今後的人生會與周瓚密不可分。

  可這是誰的保證?誰來為她的一顆心負責?

  為什麼她要從娘胎裡就等著他?又憑什麼因為瞎子的一句話,她就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是他命定的人?

  他說他們只是「好朋友」,那就只做「朋友」。

  前十八年祁善的人生軌跡與周瓚交織得太過緊密,但是到了該分道而行的路口,他們也可以揮別,慢慢學著放下牽絆。

  「下來啊,發什麼呆?」

  周瓚在樓下催促,像過去無數次他習慣的那樣。仿佛他絲毫不曾記得,就在不久前他還罔顧祁善的意願,做了一次「紅娘」。

  祁善說:「周瓚,你把那個印章還給我吧。我把『瓚』字刻壞了。」

  「送出去的禮物潑出去的水。我不嫌棄你!」

  「可是我嫌棄。」

  周瓚終於慢慢收起了臉上的壞笑,再一次試圖從祁善的眼裡窺見她的心思,「還說不是生氣……說說,是因為朱燕婷的事,還是因為張航?」

  他這樣聰明的人,總在最淺白的問題上扮著糊塗。祁善關上了窗戶。

  周瓚是在看到祁善送他的印章後立即想要去找她的。以他倆從前的關係,身邊物件的交換不可謂不頻繁。小至一塊橡皮,大到某一年的壓歲錢,誰若急需,就可拿去。他們甚至也不把這些當作饋贈,你來我往,家常便飯。正因為這樣,每年生日他們給對方的禮物都敷衍得很,只是應個景,一個蛋糕或一句祝福便可充數。

  那塊壽山石是祁定的私藏,他寶貝得很。周瓚有一次看到定叔拿在手裡把玩,覺得黃油油如凍蠟一般的石頭十分有趣,就討來看看。祁定怕他心浮,連叮囑了兩次「拿穩些」。周瓚起了玩心,故意拿了塊雨花石要跟定叔換,氣得祁定吹鬍子瞪眼。周瓚後來當作一件趣事在祁善和沈曉星面前提起,她們母女倆都笑了。沈曉星戲言祁定這幾年越來越像葛朗台,那塊石頭要想讓他割愛,除非以後給了小善做嫁妝。

  相對于石頭本身的完美而言,那個篆體的「瓚」字刻得認真,但刀工生澀。要是讓定叔看到,只怕心都要疼缺一塊。周瓚得償所願把它握在掌心,即使無人在旁提醒,他也不禁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不能負荷。

  周瓚沒料到祁善會給出這份「厚禮」,而自己準備的東西就顯得太過草率。有次他經過鬧市區天橋,看到一個鄉下老頭在賣竹編工藝品,有昆蟲、動物,也有日常器具,手藝相當精細。周瓚讓老頭另給他編了個小匣子,拳頭大小,正好放得下祁善的一件小玩物,可以讓她隨身帶著。東西不值錢,一共才花了二十塊,只是等待的時間有點長。周瓚在五月初烈日暴曬的天橋上蹲了大半個小時,滿頭滿臉的汗。為此老頭格外送了他「贈品」,他挑了個草編螳螂,打算拿來嚇唬祁善。

  竹編的小匣子原已被周瓚放進禮物袋裡,可當馮嘉楠不由分說把祁善當作半個「女主人」在生日聚會上推出來,周瓚心中不喜,鬼使神差地在禮物送出手前,將小匣子換成了草螳螂。反正他媽媽連那塊羊脂玉都肯給她了,他送什麼都不重要。

  周瓚去找祁善時,身上揣著那個小匣子。她最好還沒有拆開禮物,若已被嚇了一跳,那他就得另想個辦法圓過去。然而,祁善那天一反常態的冷漠讓周瓚鎩羽而歸。

  從那以後,周瓚能感覺到祁善對他態度的微妙改變。倒也不是說她生氣不搭理他了,那還好辦些。她也不像過去冷戰時那樣故意對他回避,兩家人的聚會她都參加,周瓚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她回答如常。馮嘉楠給了他們兩張某教育機構開設的高考前心理講座門票,祁善欣然與周瓚結伴前往,回來後還把筆記和心得與他分享。

  她再也沒有在他面前碎碎念地說教不休,惹他不高興的話一概不提。他缺課,家人問起她只說不知道,他要抄作業,她也任由他去。他做什麼,和誰在一起胡混,她不再關心過問,相應的,她最近做了什麼,得了什麼好東西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

  周瓚快忘了自己已有多久沒有看到祁善對他翻白眼。她面無表情對他諷刺奚落的樣子,曾經再熟悉不過,如今也已生疏。他討好的伎倆,她照單全收;他故意欺負,她也一笑而過。她在他面前徹底成了「鄰居家的好孩子」祁善,溫和、認真、得體……無可挑剔。他的軟硬手段都如同重拳擊在棉花上。

  進入六月以後,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撥動錶盤,日子快得不合常理。臨近高考最後的關口,學校對考生的管束反而放鬆了,不再整日逼迫他們努力努力再努力。老師的講課基本已停止,同學們都自由複習,確有需要,晚自習也可申請在家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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