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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周瓚這才回頭,「我說你了嗎?你那麼盡職,誰不誇你好……連名字裡也有個『善』字,應該很善良才是!」

  祁善強忍著喉嚨緊縮的異樣,她怎麼哭不出來呢?總是像個木頭人,連眼淚都沒有,那麼沒用!

  當然,欺負別人的那個人不需要眼淚。祁善心裡清楚得很,如果今天不交作業的那個人不是朱燕婷,她不會那麼不依不饒,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勸說對方兩次無果之後鬱悶作罷。她在無意中已將朱燕婷放在了自己的對立面。這樣說起來,周瓚對她的指責也並非誣衊。

  過去祁善還想,怎麼會有那麼多處處針對女主角的壞心女二號?果然藝術來源於生活。她不就是童話裡灰姑娘的姐姐、詛咒白雪公主的王后、擋在公主和王子之間的那條惡龍!

  那她索性就把惡人當得更加徹底。

  「好,我針對她……可是周瓚,這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周瓚用行動替代了所有的語言,他撥開站在一旁圍觀的人,走到痛哭的朱燕婷身邊,一把攬住了她的肩膀。

  沒有人會注意旋渦中心的祁善是如何離場的。大家的關注點都集中于周瓚剛才旁若無人的舉動上,還有朱燕婷望向他時含淚的眼睛和通紅的臉。

  祁善抱著依然沒有收齊的作業本走向教師辦公室。說好下午放學前要把作業放到Miss王的桌前,她就得做到。

  張航沒有參與教室裡沸騰般的議論,他在半途追上了祁善。

  「那件事是我幹的。我……把你拖下水了,對不起!」

  祁善木然看著懷裡的作業本,腳步不停。她說:「我們不是一丘之貉嗎?」

  晚餐時間,話題裡的兩個主角並坐在小平房的屋頂,黃昏的樹影給了他們最天然的掩護。

  「我應該說感謝你嗎……替我解圍。」朱燕婷低頭看自己垂在屋頂邊緣的腿,說完又忍不住望向周瓚。

  「隨你。」周瓚無可無不可。

  「他們不喜歡我,我也習慣了。其實祁善說得對,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沒關係嗎?」周瓚笑了起來,一如朱燕婷初次遇見他的樣子。那時她在倒立,然而即使在沒有顛倒的世界裡,她也沒見過笑得那樣讓她心動的男孩。

  「祁善是在生我的氣,我們之前吵了一架。」周瓚平靜地回應朱燕婷臉上的愕然,他說,「祁善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

  「嗯。」

  朱燕婷揉著手背上那道淡淡的傷痕。薄荷藥膏對擦傷一點用處都沒有,可她仍然用了,覺得傷口好受了許多。周瓚的話她好像聽懂了,她頭一回發現,原來還可以用這麼含蓄又簡潔的方式同時拒絕兩個人。

  「還有煙嗎?給我一根。」朱燕婷問。

  周瓚替她點煙,自己卻沒有抽。

  朱燕婷噴了一口煙霧,趁著臉藏在迷蒙之中,說道:「既然你『最好的朋友』是祁善這種乖孩子,你又何必和我這樣糟糕的人混在一起?」

  周瓚用手撐著發燙的水泥板屋頂,身體往後仰,笑嘻嘻地問:「怎麼糟糕,說來聽聽。」

  他這副樣子,朱燕婷那些自暴自棄的話反而說不出來了。

  「你信不信我沒有向我姨父告密?我沒那麼無聊。郭志勳的情書……我警告過他很多次,不要再纏著我,不要再沒完沒了地寫信。他不聽,我只能用這個辦法。在你看來這一定蠢透了吧。」

  周瓚百無聊賴地說:「管他呢!」

  可朱燕婷一時難以判斷,周瓚嘴裡的「TA」是指郭志勳,還是她,或是整個事情。他總是這樣,似乎對很多事都感興趣,似乎又覺得一切都無所謂。

  「周瓚,在你眼裡有很重要的事嗎?」

  周瓚還真的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我很小的時候,擺脫我媽的看管去吃一塊糖,哪怕舔一舔也行,這對我就很重要。後來我發現,每一次我僥倖吃到糖,都是因為我爸媽又打了起來,沒有人注意到我偷吃的事。我怕我吃進嘴裡的糖越多,他們越容易離婚,又或者來不及分開就相互把對方揍死了……好笑嗎?我那時還是個孩子。」

  他說著,自己卻也笑了。

  「你現在難道就不是孩子?」朱燕婷轉頭看著他,「你爸媽現在怎麼樣?」

  「他們相敬如賓,應該快離婚了……很可能我媽會拖到我成年的那一天。」

  「相敬如賓不好嗎?」

  周瓚笑笑。不瞭解的人當然會這麼認為。可換作祁善,她一定知道以他媽媽的性格,面臨痛苦時,她越平靜,問題就越嚴重。所以周瓚才會推斷他父母的關係已然到了盡頭。他媽媽只是需要時間爭取更多的利益。

  可惜他好一陣沒和祁善說話了。周瓚也沒能告訴祁善,他在周家的族譜裡多了個「哥哥」。與此相應的是,那個孩子改姓周,就得將名字裡的「謙」字改為「歉」。這是馮嘉楠提出的要求之一,她也承認孩子本沒有錯,但既然認祖歸宗是周家人的願望,那他替周家人和新身份承擔這份歉意,相當公平。

  讓周瓚頗為意外的是,當周啟秀為難地徵詢韋子謙——周子歉的意見時,他很快就點了頭,想必這個新身份對他來說也相當有吸引力。

  與此同時,周啟秀公司的股權也有了很大的變動。馮嘉楠從來就不是一個失去愛情就會放棄一切的人。

  「我爸媽早就各自成家生了孩子,為了不讓我妨礙他們的生活,我四歲就在雜技學校寄宿。當我得了獎以後,他們又為了那點獎金吵個不休,都說自己才是給我提供學費的那個人,但沒有一方主動提出春節讓我跟他們回家……我的先天條件其實不適合練雜技,拼了命混出幾張獎狀,落下一身的傷。我還不會討團長高興,演出結束出去陪飯局總是讓人掃興。好不容易被我小姨、姨父弄回來上學,還成了全班公敵。這樣又老套又可憐的故事能不能讓你好受些?」

  「還行。」周瓚依舊眼底含笑。快樂會疊加,痛苦卻會相互覆蓋,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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