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蝕心者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值不值不是你說了算!如果你是我,你會心安理得?」

  「那你說,把你換成我,你會不會拼出一切替我爭取,讓我快樂?」

  傅鏡殊闔上眼睛流淚,極其艱難地才說出幾個字,「可我怎麼會快樂?」

  方燈上前幾步,慢慢把額頭貼在他的胸前。

  「你就想,當我為你去做一件事的時候,我是快樂的。這樣你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傅鏡殊咬緊牙道:「方燈,你怎麼就學不會多愛自己一點,你不愛你自己,誰來愛你?」

  方燈在他懷裡抬起頭來,怔怔地問:「你呢?」

  「我?我給過你什麼?又能給你什麼?人人都只有一顆心,自顧尚且不暇,只有你那麼傻。沒有一個人值得你這樣去做……」

  「總有人是比較傻的。」方燈擠出一丁點笑容,「要不小狐狸怎麼會把心掏給石狐呢?小七,我……」

  傅鏡殊伸手觸碰她披散下來的長髮,心中一慟,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是明白的。」

  他低頭用蒼白的唇去吻方燈濕漉漉的頭髮、眉眼,然後他們都嘗到了眼淚鹹澀的滋味。

  方燈緊緊抱著傅鏡殊,感覺他尚在身邊的心跳。一時間也分辨不出周身是冰涼的,還是火熱的,此刻供他們依偎的是地獄,還是天堂。

  他說她是另一個自己,沒錯,他們本來就該是一體的,雖然方燈知道,她是他身上背光的那個角落,雖然她也知道,他做這些,更多的是出於憐憫——她已經掏空了心,他願意去溫暖剩餘的那個空蕩蕩的軀殼。可是對於她而言,一切依然是那麼好。當小狐狸把心放進石狐胸膛時,想必是和她一樣快樂的吧。

  朦朧中,她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

  「方燈,對不起……」

  領養手續果然辦得如陸寧海所說的一樣順利。方燈離開瓜蔭洲那天也下著雨,一如她上島的時候。她沒什麼行李,一隻手就可以應付,可她的」養父」執意為她提著那個小小的箱子。

  上一班渡輪剛走,下一班還沒來。陸寧海見方燈話很少,以為她對這個生活過的地方心存眷戀,便安慰道:「以後你有時間還是可以經常回來看看的。」

  方燈朝他笑了笑。他不會懂,人都走了,瓜蔭洲對於她而言只是座孤島,她想自己以後都很少再回來了吧。

  阿照生她的氣了,從知道她要走那天起他就像只受傷且憤怒的小狼,他恨她和傅鏡殊一樣先後拋下他離去,今天明知道她要走,故意不肯來送,這時想必是躲在被子裡掉眼淚。他不來也好,來了方燈也會笑他哭鼻子太傻,他已經不是流著鼻涕的小可憐,即使他認定的」哥哥姐姐」都不在身邊,也能夠好好地保護自己。

  還是傅七明白,他知道她最不喜歡相送的場面。先走的那一個反倒沒有那麼難過,說服自己先放手,就可以假裝沒有失去。

  聽說昨天晚上鄭太太親自打來電話問起他的生活起居,聊了挺長一段時間,想來他離開的日子也不遠了。老崔恨不得把整個傅家園打包進行李讓他帶走,各種手續都需要辦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幸運的是,這種離別的場景她用不著去親眼目睹。

  「渡輪快到了。」陸寧海提醒她。

  方燈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小島,發現渡口邊的樟樹下站著個眼熟的背影,竟然是傅至時。他手裡捧著個籃球,滿身大汗,與方燈視線相對時,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臉上浮現出熟悉的鄙夷神色。

  渡輪靠岸,陸寧海拎著箱子上了船,方燈緊跟其後,聽到傅至時大聲嚷嚷:「老鼠換了個窩還是老鼠,臭老鼠!」

  他的聲音裡竟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

  傅至時將方燈視作眼中釘,她終於從他地盤上消失,他不應該是歡欣雀躍的嗎?

  方燈扶著渡輪上的欄杆,冷眼看著傅至時的母親從一旁的美髮店裡走了出來,沉著臉訓斥兒子。

  傅七要回到大馬傅家的消息已經傳開,今時已不同往日。前兩天老崔生日,傅鏡純夫妻竟提著水果上門探望,「順道」恭喜他們的堂弟。方燈自問見多了人情百態,見此情景尚且還有大開眼界之感,她佩服傅七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和他們寒暄。她記起陸甯海無意中曾對她提起,傅維信死後沒多久,傅鏡純夫婦也向鄭太太表達過慰問,甚至為了」讓老人家的心得到一點安慰」,他們願意將親生兒子送到鄭太太身邊承歡膝下,還說大房和三房才是真正的傅家血親,他們的兒子,也應該對鄭太太盡孝,小人之心昭然若揭。

  鄭太太是怎麼打發他們的,方燈不得而知。但想到假如傅七的身份之秘曝光,還真說不準傅至時那小王八蛋會不會成為鄭太太絕望之下的另一種備選,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足以讓方燈噁心。為了這個,方燈也更堅信自己做得沒有錯。每當她為自己多找到一條理由都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回頭地朝她選擇的那條路走下去。

  陸甯海的車停在海的那一邊,他先帶方燈去一個不錯的飯館吃了點東西,然後才將她領回住的地方。

  這其實是方燈和陸寧海第三次單獨相處,上一回他帶給了她想要的結果,而她也正式答應跟他走。和頭一次坐上他車的感覺不同,這一次車裡的空間仿佛忽然變小了許多,逼仄得讓人仿佛無處藏身。陸寧海把冷氣開到最大,但襯衣的後背還是濕了一大片。

  他並不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確切地說,在過去的四十幾年裡,他大多數時候是個中規中矩的好人。也許是長久以來的道德感和潛伏在心底的欲望同時煎熬著他,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顯得有些局促,甚至不太敢正視坐在他幾寸開外的方燈,就好比一個初次作案的小偷不敢在夜深無人時翻看他覬覦已久的贓物。

  他換了好幾個電臺,又去問方燈想聽些什麼。

  方燈說:「都關了吧,有什麼可聽的?還不如我們聊天。你還沒跟我好好說過你的兒子,他比我大一個月?」

  「嗯。」

  「他和你現在的妻子相處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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