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蝕心者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傅鏡殊低頭掃了一眼,扭頭對方燈說:「他倒挺聰明,知道挑些平時用不上,又值幾個錢的東西。」

  方燈幾步上前把東西撿了回來,冷冷地白了崔敏行一眼。正如傅七所說,這個崔敏行有兩下,至少挺會裝的,他知道老崔平日裡不太讓他進東樓,防著有人提前回來,還特意拿了傅七昨晚打理過的一盆花做幌子。

  「你搬進來時間不短了,我們也對你不錯啊。」傅鏡殊低聲道。

  崔敏行被戳穿,不但不惱,反而換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上前一步。方燈提防著他,扯著傅鏡殊退了兩步。「你想幹什麼?」

  崔敏行卻只是伸手撫摸著石梯扶手頂端的大理石雕紋,「這東西真不賴。我總納悶,同樣是人,憑什麼你就能居高臨下,我就像狗一樣住在院子裡聽你使喚,不就是老祖宗積德,留下了點好東西。我只是借幾個小玩意拿去周轉,又何必那麼小氣。」

  「即使你有再多的好東西,也禁不起十賭九輸。我不會聲張,你自己去和老崔道個別,他年紀大了,我不想他難過。」

  當晚崔敏行就辭別了老崔,離開了傅家園。老崔有些驚訝,卻沒有挽留。他是見慣了世情變故的老人,或許心下已察覺到什麼,傅鏡殊顧著他的顏面,他也沒有多提,只是忽然消沉了不少,整個人也眼看著更蒼老了。

  清明剛過,老崔半夜裡接到了馬來西亞打來的一通電話,他接了之後一直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捂著電話望向壁爐邊看書的傅鏡殊,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傅鏡殊其實心思也沒全放在書上,扭頭問了句:「是不是那邊讓我接電話?」

  老崔點頭,將聽筒交到他手裡,蹣跚走到一邊。

  傅鏡殊吸了口氣才把聽筒放在耳邊,很快,他原本還有些期待的眼神消散,背卻挺得愈發筆直,手是冰涼汗濕的。

  「……我知道了。」他對電話那頭回應道。電話被放回原處,他回頭,看到了一旁的老崔在偷偷抹眼淚。

  傅維忍死了,40歲出頭的他死於心衰。

  早在老崔去親戚家奔喪回來後沒多久,和大馬那邊聯繫上之後,就得知他一手帶大的傅維忍目前身體狀況不佳,這才沒有給兒子寄東西。不過老崔和傅鏡殊都以為他不過是偶然抱恙,調理一段時間就會好轉,哪裡想到他正值壯年就驟然辭世。

  乍然接到這個噩耗,老崔雖心酸不已,但他知道有一個人一定比他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傅維忍可以說是小七在世上最親的人,更是他今後唯一的指望。若他活著,小七的將來還有斡旋的餘地,這下一來,只怕從此馬來西亞的三房對留在老宅的這個孤兒更加不聞不問,他再難有翻身之日了。

  老崔忍著哽咽想要安慰小七幾句,傅鏡殊卻打出一個抗拒的手勢,沒有讓老崔說話。他慢慢走回剛才坐著的地方,走得很穩,合上看了一半的書,裡面夾著的書簽掉落在地板上,他俯身撿了兩次,都沒有把薄薄的書簽弄起來。然後他在老崔擔憂的目光中關上了房門。一整夜,老崔沒有聽到裡面發出任何動靜。

  第十章 蝕心之約

  方燈很久沒有攀爬過傅家園的院牆了,冬天人的手腳都沒那麼利索,前日剛下過雨,青苔厚厚的牆壁又濕又滑,她差點沒在翻上去之前摔了個四仰八叉。

  剛才她去喊門,老崔嘴裡說小七不在,眼睛卻朝後院招呼。她又不是傻瓜,哪裡會不懂老人家的意思。

  傅鏡殊果然在那裡,枯井邊豎著的畫架上只有一塊白布,他人卻靠在草叢的石狐狸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邊上的狗尾巴草。

  「如果你爸爸和我家那位一樣是個渾蛋,說不定你就沒有那麼難過了。」方燈騎在牆頭,拍著手裡的碎泥屑說道。

  他歪著頭看了眼聲音傳來的地方,面無表情地說:「你這安慰實在不怎麼樣。」

  「我不太擅長做這種事。」方燈承認他的說法。

  「老崔告訴你的?」

  方燈含糊地應了一聲,混過了這個問題。她不想說其實自己最早是從幸災樂禍的傅至時那裡得知的噩耗。

  「我很怕看到你躲在這裡哭鼻子,還好你沒有。」

  傅鏡殊把揪下來的狗尾巴草朝方燈扔過去,結果草被風吹回了他的腳邊,「下來吧,一個女孩猴子一樣爬上爬下像什麼樣子。」

  方燈撲通落地,走近前學他那樣坐下來,和他相背地靠在石狐的另一邊。

  「其實你哭也很正常,我會假裝沒有看見。」她閉著眼睛,感覺到風拂過面頰。

  傅鏡殊卻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你信不信,我哭不出來,從接到消息那個時候起,我腦子裡全是空的,就是回不過神來,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難過,你說我是不是特別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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