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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方燈翻了個白眼,「你贏了。」

  男孩用手背擦了一把鼻涕,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笑臉。

  「我叫蘇光照,嬤嬤們都叫我阿照。」介紹完自己,他忽然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已經不成樣子的草蜻蜓,獻寶似的舉到方燈面前,「這個給你,這是我編得最好的一隻。」

  方燈笑著說:「你自己留著吧,說不定老杜哪天心情好,能答應你用它換個麵包。」

  叫阿照的男孩見她不肯要,又眼巴巴地把草蜻蜓遞給了傅鏡殊。在他眼裡,方燈帶領他痛揍了欺負他的人,傅鏡殊卻幾句話把壞人打發走了,他們在他心目中都是了不起的存在。

  傅鏡殊說聲「謝謝」,手卻推開了阿照送過來的草蜻蜓。他看著方燈,方燈懂他的意思。

  「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囂張的樣子。」她強辯道,「反正我給了他好一頓苦頭吃,我一點都不後悔。」

  傅鏡殊說:「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讓他吃苦頭的辦法多的是,你偏偏選了最蠢最費力的一種。」

  「像你這樣忍耐,他們就會怕你了嗎?」方燈說完,等了一會,並沒有聽到傅鏡殊接她的話。她抬頭悄悄瞄了他一眼,他的嘴緊抿著,面無表情。

  她覺得沒趣,不知道再說什麼才好,只得拿身旁眨巴著眼睛看他們的阿照出氣。

  「你還杵在這幹嘛?沒你的事了,快走。」

  阿照顯然還不願意離開,但方燈凶巴巴的樣子讓他有些發怵,孤兒院也管得嚴,一日三餐均有定時,再回去得晚一點,只怕連剩飯都沒了。

  依依不捨的小可憐走後,傅家園的高牆邊只剩下靜悄悄的兩人。方燈玩了一會手指,期間自然又偷偷打量了他好幾回。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過了一會,傅鏡殊才開口道:「你站在這又是幹什麼?回去吧。」

  方燈暗喜,謝天謝地,泥塑菩薩一樣的人終於肯開口了,雖然他說的話與她驅趕阿照時如出一轍。

  「只准你站在這兒?這又不是你們傅家園的地盤。」她微微側著頭看著他嘻嘻笑,「你先說你站在這幹嘛。」

  他沒有馬上回答。方燈怕他又冷著她,不情不願地說了句,「行了,你說得對,我不該找事的,以後我都不去惹小王八……傅至時了好嗎?」

  「好不好都是你的事。」傅鏡殊嘴上那麼說,眼神卻明顯緩和了不少,瞥了方燈一眼道,「你以為你每次都能贏?」

  「怕什麼,我打的架比他吃的鹽還要多。像他這樣的人我見多了,贏不贏不說,至少不能讓人覺得我是好欺負的。」

  方燈說得輕鬆,但傅鏡殊知道,如果不是從小看慣了別人的白眼,受夠了欺負,她未必會是這個樣子。她長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方學農是個什麼樣的父親,他也不是不知道。

  「女英雄,打了勝仗也要回去吃飯吧,天都黑了。我在等今天的郵差,一會也回去了。」

  「郵差?」平日裡像拿報紙這樣的事都是老崔代勞的。方燈納悶地問道:「老崔呢?都這麼晚了,今天的報紙早就送過了吧。」

  「我在等一個包裹。老崔有事要離島一段時間。」

  方燈原本還想追根問底,然而看他的樣子似乎也不想多說。她只能踮起腳尖和他一樣望向黑黝黝的巷口,喃喃道:「你確定今天會有包裹嗎?」

  傅鏡殊沉默了一會,「不確定。我想今天是不會送來了。回去吧。」

  他示意方燈回家,自己也朝傅家園走去。他的表情和說話的口吻雖然依舊輕描淡寫,但方燈爬上了自家的閣樓,瞧見他鎖好了院門,尤駐足朝郵差可能到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六章 豪門棄兒

  也許是方燈有心留意,一連三天,她都看到傅鏡殊有意無意地在門口,或是窗前等待。他等的那個包裹遲遲未來,他慣來平靜的臉上也漸漸染上了幾分焦灼。

  方燈從來沒有收到過包裹,甚至也沒人給她寫過一封信,她不明白那種等待的滋味,卻知道那個包裹對於傅鏡殊而言一定非比尋常,才會讓他這樣什麼都習慣放在心裡的人按捺不住地期待。這份期待也像一種神秘的病毒似的感染了她,以至於每每聽到類似于郵差自行車的「叮叮」聲,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手裡的事伸頭去張望,雖然好幾回那樣的聲音都來自於收破爛的。

  有一次,方燈在渡口附近遇上了剛上島的郵差,她趕緊把對方截住,問有沒有送到傅家園的包裹。即使郵差不會把包裹交給她,能第一個把好消息帶給傅鏡殊,於她而言也是一件快樂的事。

  郵差的搖頭讓方燈失望了,她不死心,央求郵差再檢查一遍包裡的物件以便確認。年老的郵差卻告訴她,他在島上送了十幾年的信,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的確會有一個從海外寄到傅家園的包裹,他不會弄錯,但今年確實沒有收到。

  方燈陷入了沮喪之中,她也沒發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被傅七掌控,他喜則她喜,他憂她更憂。掐指算算,已是十月末,馬上就到他的生日了,這是方燈偷偷看到學校的學籍登記表記下的日子。她得想辦法讓他高興,哪怕逗他笑一笑也好。

  方燈翻出自己僅有的零花錢,到島上的文具店買了最好看的一張卡片——這是少數她能夠買得起的東西,一切與衣食住行無關的東西都是她的奢侈品。她攢下點錢不容易,平日裡家用歸她管,但除了吃飯、買酒,家裡能剩下的錢少得可憐,還得躲過父親酒癮發作時滿屋瘋狂的翻找。

  那張生日卡片一面印著不知名的花束,上面還撒了閃閃的金粉,花朵是黃色的,和擺在傅鏡殊窗前那盆「她的」美人蕉有點相似。她想,他會種那麼多的花,一定也知道這卡片上的花束是什麼品種。

  為了力求完美,方燈在廢稿紙上演習了好幾回,才一筆一畫地在卡片另一邊寫上「傅七生日快樂」幾個字。她不是嘴笨的人,然而想了許久,似乎最想對他說的也只有這幾個字。她就是希望他快樂,僅此而已。最後,在署名的地方,她用笨拙生澀的線條畫了一盞燈。

  如果他是鏡子,那她就是燈。這樣,她就可以照亮他,並且在他的折射裡也看見光芒。

  到了傅鏡殊生日的那天,方燈早早就做好了安排。她打算在渡口截住老郵差,托郵差把卡片送到傅家園,好給他一個驚喜。阿照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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