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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醫院裡,尤其是科室裡有不少的同事為他們越來越和諧的關係感到驚訝,偶爾也會打趣他們兩句,兩人都不是為這種事情計較的人,聽見了,也只是付之一笑。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有些人,你完全可以欣賞他(她),但你永遠不會愛上他(她)。

  這天,紀廷巡房完畢,正待回到休息室,經過病房的時候,聽到302房虛掩的門裡傳來嚶嚶哭泣。302房的病人他有印象,是一個患闌尾炎的年輕女孩,貌似家境不錯,獨自住在一個單間裡,早上剛做完的手術。手術是由莫郁華主刀,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整個手術完成地相當順利,又是微創的刀口,按理來說不至於有多痛苦,正常情況下幾天後她便可以出院,那這樣悲切的哭聲又是緣何而來?醫生的本能讓他試著推開掩著的門朝裡邊看了看,果然是那個女孩,猶穿著手術服在病床上哭泣,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一身白大褂的郁華站在床邊,似乎在勸解著什麼,他只聽見,「……你的私事我真的不便多說,我只能告訴你,再這樣下去對傷口的恢復很不利,我勸你以身體為重,其餘的出院再說。」

  看見紀廷推門進來,郁華如蒙大赦,依舊朝著那女孩說道:「我說的話你也許聽不進去,紀醫生的話你應該相信了吧?」說完幾步走到門口的紀廷身邊,背對那女孩,頭疼無比地對用口型對紀廷說:「幫我哄哄她!」在他們科室裡,紀廷在女病號的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和不可動搖的,不管男女老少,沒有人會討厭一個形象氣質俱佳,性格溫柔,又有耐心的年輕男醫生,通常遇到難纏的女病號,同事們都央求他出馬,只要他站在那裡,用他特有的柔和語調耐心開導幾句,一般問題基本上都可以迎刃而解,解決不了的也都可以暫時安撫住。

  所以領會了莫郁華的暗示之後,紀廷隨即挑眉,做了個詢問的表情,莫郁華繼續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跟男朋友分手了。」他當下了然,表情略帶為難,但末了還是換上笑容,朝病床走去。

  約莫十來分鐘以後,他才揉著額角回到休息室,郁華早在那裡等候,一見他返來,便問道:「怎麼樣?勸住了嗎?」

  紀廷搖頭,「不知道,聽她話裡的意思應該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事情,不過總算是不哭了,也肯好好休息,我們作為醫生的職責也盡到了。」

  「說得也是,謝謝。」郁華順手給他遞了杯水。

  紀廷接過水坐在椅子上,「也挺可憐的,剛做完手術,人還在醫院裡躺著,準備結婚的男朋友說分手就分手。」

  「是呀,剛才她也哭著問我,是不是她哪裡不好,我真沒有辦法告訴她。有些話說出來又太殘忍,其實不愛就是不愛了,你縱有千般好也是沒有用的。」郁華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神色也沒來由地有些黯然。

  「我想她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只不過感情是容不得自己選擇的,也正因為這樣才有這麼多的傷心人。」紀廷輕輕抿了口水,「只可惜醫生也治不了傷心……」

  兩人聊了幾句,就各自填寫自己的值班日誌,不久,一個小護士驚慌失措地推門進來,「糟了,莫醫生,你302的病人剛才爬到頂樓天臺上,說是要往下跳!你快去看看吧,主任和院長都去了。」

  第二十二章

  郁華和紀廷交換了一個驚愕的眼神,當即往天臺上趕,電梯老按不停,等到他們從3樓好不容易爬上11樓,天臺已經被聞訊而來的110封鎖,外沿擠滿了來看熱鬧的病人、家屬及醫護人員,哪裡還看得見裡邊的情況。勉強掙扎著擠進封鎖帶的邊緣,就被維護秩序的110人員攔在外頭。

  「不好意思,我是這名病人的負責醫師,她早上剛剛做完一個手術,我想我有必要看看她的情況。」郁華對執勤人員說道。

  她看見執勤的負責人跟已經趕到的院領導交談了幾句,然後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兩人可以進去。

  郁華和紀廷走到天臺的中央,很快便看見那個女孩,此刻她已經越過了防護欄,站在天臺的最邊緣處,頂樓的風吹得她的一頭黑髮亂舞,白色的手術服也在風的作用下鼓了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看得旁觀者膽戰心驚。

  「李小姐,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做傻事。」郁華不敢走進,怕驚嚇了她,遠遠地朝她喊道。

  那女孩一見他們,頓時又痛哭了起來,「紀醫生,你說過的,只要我肯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我要的幸福,可是我等來了什麼,他說他愛的不是我,他不可能會回頭,你們都騙我!」她說著,身體就越往外傾出,紀廷不由替她捏了把汗,只得說,「你的幸福不一定只有那個人可以給呀,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值得嗎?」

  「值不值得?」那女孩邊哭邊笑,「不值得又怎麼樣,難道你就的愛可以收放自如,說不愛就不愛?」

  他的確不可以。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豁出去的女孩,紀廷忽然覺得自己的說服是多麼無力。

  「跟他們說,讓他來,有些話我要他當面跟我說……還有她,就算我輸了,也要輸得明明白白。」

  郁華和紀廷聽懂了她的意思,他們折回天臺入口處,對110的工作人員轉達了她的意思,然後撥開人群離開。他們不是談判專家,只要看到她的病情暫時沒有危險,其餘的,他們無力做什麼。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回了診室,等著看熱鬧的人太多了,不缺他們兩個。如此這番只感覺醫院上下一陣折騰,直到下午下班時分,警車才呼嘯著離去,圍觀的人慢慢散了回來,看來時間終究是得到了解決。

  紀廷換下白大褂,洗乾淨手,跟著散去的人群往醫院外走,一路上還聽見好事的人們在議論剛才的精彩細節,一個女人在他前面不遠處對另外一個女人說,「天下的事真是無奇不有,醫生、家人、員警、負心的男友,誰都勸不下來,最後怎麼忽然又不想死了?」

  另一個女人冷笑道,「我聽說最後那男人的新歡也來了,說是新歡,好像也只是她男朋友一廂情願,還有人說那女的來了之後就說了一句話,『說了三次以上想死,結果還沒跳下來的一般都是存心找抽的』,說來也怪,她這麼一說,那跳樓的女孩子反倒下來了。」

  紀廷在她們的笑容中微微搖頭,愛情從來就是個傷人的東西,只有無情的人才可以全身而退。

  他看向太陽沉下去的地方,當天黑下去,再亮起來,他的一天又將過去,他曾對那試圖跳樓的女孩說過,只要肯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想要的幸福。然而真的可以嗎,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四處都是熱鬧後散場的人群,穿過借著落日的餘輝,他遙遙地看到遠處一個背影,高挑而消瘦,除此之外並無特別。紀廷呆呆地駐足了幾秒,然後迅速地跑動,不顧一切追逐那個背影,倉皇中也不知道自己撥開了多少個人,撞到了多少個肩膀,最後他在人群中茫然四顧,到處都是人,唯獨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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