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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丁零無法再將那彆扭又矯情、害羞又悶騷的愛慕者角色演繹到底。她和她喜歡的人被時空永遠地分開,在這樣盛大的悲慟面前不應攥著小失意欲說還休。

  現在的她需要朋友,他就是朋友。

  一周後的開學報到日,進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望向韓一一。女生校服襯衫敞著衣襟,長袖挽到手肘,內搭常盤色的T恤,使臉色看起來微微泛紅。丁零將這些線索潦草地搜羅進眼裡的時候,她正枕著左胳膊打瞌睡,不過沒睡著,走近了就能看清顫動的眼睫。

  男生拖開她前面的空位,反身坐下,推推她。

  「……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難過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我們已經分手一年了。我只是有點遺憾,如果當初沒有分手,至少還多了整整一年的快樂回憶。」

  比丁零想像得話多,好像真的已經不在意,可以隨意提及,也很願意與人談起。

  「怎會會出這種事呢?」

  「具體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這人啊,就是有這樣的黴運。社區實踐,出居民黑板報的人員滿了,發公益傳單的人員也滿了,被分去派出所坐班吹空調,是份美好的差事,只是不吉利,負責為死者註銷戶口。在第二天還是第三天,就碰見了他媽媽,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反正,等我碰巧得知,告別式也過了,追悼會也過了,火化呀下葬呀全過了。」

  「以前的同學沒有通知你?」

  「他們對我討厭著呢。都以為是我考上市重點後瞧不起他所以提出分手。我沒想會在墓地碰上他們。那天情緒失控那個女生,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猜她也喜歡他,你說呢?」

  丁零一扯嘴角:「應該是吧。」回憶起那女生驚悚的裝扮,打了個冷戰,「你不說我還以為哪塊墓碑下鑽上來的。太難看了。」

  女生不說話,只板著臉盯住他。

  短短幾秒,男生就心裡發毛:「好吧我承認她本人有那麼一丁點好看,但是我發誓,那個鬼臉妝絕對讓人吃不消。再加上,再加上還是馬氏吼叫派的傳人……」

  還以為是歎氣,幾幀之後才發現是笑。女生撐過額角,「嗤」的笑起來,挺到位挺爽朗。

  讓丁零瞬間產生了朝向天空振臂高呼「麥芒,你可以瞑目了」的衝動。

  瞬間之後才記起麥芒沒死,麥芒只是轉學。

  喜歡的人不在人間,麥芒不在身邊。但韓一一還是韓一一,有時在食堂遠遠望見她,依舊是以前那個眼神慵懶、行事傲然、氣場強悍的姑娘,甚至她頭髮越留越長愈發漂亮,即使有改變,也是往好的方向。

  雖然丁零知道這不過是表像,從她一視同仁拒絕所有追求者的行為來看,內心的某個角落,她還是死心塌地守著記憶不放。

  人總是這樣,無論多麼糟糕的過去也比現在美好。

  但無需急躁,丁零將來會有辦法向她證明現實的美好。

  其實改變最大的人是丁零,入學時你完全無法想像他臨近畢業的此刻開朗陽光的模樣。沒有了拘謹害羞的個性,因為有了想要守護的人。雖然韓一一時常掛在嘴邊:「唉,有什麼辦法呢,我欠你的,我有責任一直守護著你。」

  大概在她心目中,「守護」是「欺壓」和「管教」的近義詞。

  人與人一旦分享了過往與秘密,就會形成羈絆。

  麥芒其實說得沒錯,以最難堪或最心痛為起點的開端,之後再怎樣天馬行空的發展也不會變得更糟,事實上雙方都因沒什麼可隱瞞而相處得隨性自然。

  韓一一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半途殺出來跳上丁零的自行車後座,不顧男生嚇得一哆嗦,揚聲說:「我要去聖華中學看小麥子,打探她的高考志願。」

  「什,什麼啊,下去下去,我自己得回家了。這又不是計程車。」

  女生死死地勒過男生的腰:「不是計程車,是警車。」

  好半天男生才反應過來:「唷,她也跟你說過這個啊?」指的是110速配理論。

  「當然,她認為這麼有笑點的大發現,不四處張揚就不是麥氏作風了。你得感謝她,多虧這條冷笑話,我才記牢了你的名字。」

  「有那麼難記麼?」

  「不難記,但如果不是每天有對話的人的名字,我一般懶得動腦筋去記它。」

  「原來如此。」太標準的韓氏作風。

  「所以你得知恩圖報。朝聖華進發吧。」

  丁零一向拿她沒轍,掉過車頭,弓起背用力踩著腳蹬,襯衫被風吹得鼓脹起來,又在女生環住自己的腰際被壓制得緊。

  明晃晃的日光,在路面被行道樹枝葉的剪影裁碎篩落,一直延伸向無際的遠方。

  大二那年,丁零取得了業餘級七段的段位。麥芒雖然搞不懂這到底有多了不起,還是沒頭沒腦地興高采烈,張羅了一大群親朋好友來聚餐慶祝。

  很不幸,最後人員遠遠超額,光是男主角的親衛隊就占了半桌,導致男主角不得不站在一旁端著碗拈菜吃。

  麥芒歪著頭「嘖嘖嘖嘖」地看他半晌,男生笑著問「怎麼了」,她的表情預示著一句名賦的誕生,但張口就成了花癡得掉渣的「這麼有才的帥哥誰不愛」。

  丁零倚著牆用下巴點點稍遠的地方:「喏,那位不愛。」

  桌上幾乎所有人都不瞭解這淵源,齊刷刷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埋頭苦吃的韓一一,女生在幾秒後才有反應,抬頭面對這一圈目光露出更為困惑的神色,眨眨眼,自以為是大家請她發言:「我才沒什麼可說,我鬱悶著呢。想當初我還是這個菜鳥的社長,要是高二時沒為了學業放棄,現在怎麼說也至少能比他強點混個八段吧。」

  男生沒接話,搖著頭笑起來,笑得有點邪氣。

  飯局結束後,美女韓一一總是有人送的。丁零結完賬再回到包房,見韓一一剛拿起手袋準備跟著個男生朝門外去。丁零把那男生攔下,塞給他二十塊錢:「乖,自己打車回去。」還沒等對方從這極端的荒唐中回過神,已經不由分說地把他的女伴拉過來揚長而去。

  走出很遠一段,韓一一還笑著往回看:「他現在肯定咬舌自盡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煮熟的鴨子都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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