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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光

  「頻率越大,光子的能量……電子初動能越大……一個電子只吸收一個光子……」千晴枕著左手,右手用沒摘下筆蓋的中性筆沿著字跡走向滑動,嘴裡念念有詞,卻還是沒法將精力集中在物理題上。

  窗臺上的盆栽在書桌和風扇交界處投下一個凸凹的深色陰影,千晴直起身,把風扇移近一些,那陰影就平整了。

  扁扁地癱在木質表面,好普通的形狀,近似橢圓。

  只不過,在某處拐出一個小尖角。

  千晴想起了白天時相裡腦後厥起的發梢,忍不住抬眼放長視線去看相裡家的窗,當然看不見男生。對這千晴房間的唯一視窗就是他家的起居室,這早就知道。

  僅僅一瞥,心就給戳了一下。

  視界瞬間模糊了。

  亮著橘黃色燈光的窗,像個光源。千晴腦海裡竄過的是轉自姐姐的那句狗血廣告詞:「錯過這一次,再等300年。」

  明明應該和所有正常人那樣滿懷這喜悅與激動去見證一次奇跡。

  千晴下定了決心。

  但不知為何,明明憑藉文藝少女之情懷下定的決心,轉化成實際行動後,卻變成了孫二娘扈三娘之流的行徑。

  女生連衣服也沒換,直接沖到相裡家門外,滿臉戾氣(?)地要求女主人「交出她寶貝兒子」,當然她還記得禮貌。但光那其實已經把小臨媽媽嚇得不輕,以至於她一邊動作麻利地從裡屋把相裡揪來獻上,一邊還對相裡擺出了「誰讓你惹怒千晴了?不好好道歉別回來」的大義滅親神色。

  無辜的男生除了茫然就是懵懂,跟著千晴一直走到弄堂口的路燈下才忍不住伸手拉她一把,開口問:「怎麼啦?」

  女生停下腳步轉過身,深吸一口氣:「你對我有什麼意見?」

  「……」這現狀分明是你對我有意見吧?

  「你討厭我?」

  「沒有啊。」

  「那為什麼故意冷淡我?別說『沒有』哦。」

  相裡終於聽明白,「川」字型的眉心緩緩舒展開。可方才拉過女生的手掌心卻發起了熱,它蜷起也不適,展開也不妥。夏夜的悶熱和這種熱相比,仿若虛設。

  「我們……像以前那樣相處好像是不行了。」男生把無奈的目光從女生臉上轉開,頭別向背光的一側,屏這最後的倔強,不想讓她看清自己的表情,「……既然你已經有了男友。」

  總是有這樣的轉折殿,就連曾經親歷的記憶也因斷層而變得含混抽象,壓制成一張薄的化石,盡失了血肉只殘留骨骼,不見了紛爭只剩餘美好,其實這不是幸福。你踩著過去的腳印往回去,醉心於旖旎的風風景,但走的卻再不是原來的路。

  唱的灑脫些,「相聚離開都有時候」——總有這樣的轉捩點,然後,

  不是現在。

  千晴狠狠地一腳踢向男生的小腿脛骨:「差勁!你就那麼看不起我!」

  對此突入起來的暴力,沉浸在文藝憂鬱中的相裡措手不及。

  「每次我向別人該白,你就一臉認准了我會失敗的臭屁表情,為什麼別人向我告白,你就那多篤定我會立刻答應啊!」

  「嗄?」

  「我根本就沒有接受蘇澈。」

  千晴的怒氣泄走了,尾音直線下落,相裡開始分不清這其中的情緒,是沮喪還是惋惜。

  所謂「聚餐邂逅告白事件」的結局是,女生聽完對方告白的理由後,忽然不再局促緊張,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坦然一笑:「真糟糕啊,你喜歡的那個千晴不是我。」

  突然響起,和相裡在一起,無需任何偽裝,彼此的認知也從不出現任何歧義。

  笑得露齒也無所謂,大聲說話也無所謂,睡覺打呼嚕也無所謂,吃掉滿滿一桶紅燒肉也無所謂,傻乎乎地去告白即使可能被無情拒絕也無所謂,統統都不必介意。和家世、成績、公評無關,和長相、聲音也無關。

  喜歡的只剩喜歡。

  心臟被鑽了個洞,名叫相裡臨的那個男生天衣無縫地契合進來,不再有別的可能。沒有那麼多深刻道理,說「命中註定」又過於文藝,非要掘出個理由那就是「適宜」。

  有句話,姐姐成天掛在嘴上:「人生貴得適宜。」千晴認為世界上再沒有道理比這更在理。

  某些先前混沌的重要存在,在那個瞬間變得明晰。

  它不需要用直白的語言去傳遞,也依然會有暖熱的溫度,很微妙,卻能夠憑著本能感覺到,一個世界被一根細線系起,線的末端與一望無際的未來想來。

  ——不想錯過。和誰?

  澄清誤會後,回家路上,千晴提議:「明天武門蹺課出去吧?」

  「要去哪裡?」相裡似乎沒有異議。

  「隨便哪裡,總之是能抬頭看見太陽的地方。」

  複圓

  當然沒能看見日全食,那天整個上海都下雨,隨便哪裡。

  預報的時段早已經過了,千晴還死賴著不肯回校去上課。相裡把渾身濕透的她從臺階上拖起來好言哄著:「別難過了,要不,不回學校?去逛街?」

  「不是那個問題……300年後,我和你都變成渣了,這是一件多麼令人感傷的事……唉你是不會瞭解的。「女生低頭唉聲歎氣。

  相裡覺得好笑,又拿她沒轍:「看不到日食也沒那麼要緊吧?」

  「當然要緊了!」

  可要緊在哪裡又說不清,只是有些非凡的事,想和某個人共同經歷。總覺得必須一起參加過星球大戰,那羈絆才能日久彌堅。

  但相裡卻反駁:「我倒覺得,它只不過身處特殊位置,再加些推測杜撰的傳說,就引著那麼多人趨之若鶩,但歸根結底,也還是平常那個太陽,沒有變得更炙熱,也沒有變得更耀眼。」

  穿過人行橫道後,他握著女生的手依然沒有放開,他的聲音被冷漠無情的雨水淋濕一半,另一半猶如雲層之上的光源,蒸騰出奇異的暖——

  「比起日全食,其實我跟喜歡每一天的太陽。」

  總是,用熱情洋溢去回應期待仰望,溫暖過多少人份的灰心沮喪,

  平凡的光與熱延留在皮膚表面,

  只要你一度感知,對它的眷戀就再也揮之不去。

  日復一日,千萬天,千萬個太陽,千萬個太陽相加,等於你毫無陰霾的笑臉。

  笑聲中夾雜這那麼多,坦蕩自然的雲淡風輕。

  儘管普通,

  卻比貝利珠更值得珍藏於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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