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陪你到世界終結 | 上頁 下頁
二八


  「不會覺得是負擔嗎?」

  「不會。是朋友嘛!」

  「呐,朋友,你那個自稱是小說的後續呢?」

  「呃……這個……你怎麼畫得那麼快?」祁寒心虛地替麥芒拎起了書包。

  「當然要畫得快一點啦。我還準備拿去投《漫友》呢。」麥芒的小碎步邁得極快,「還有哇,我都把秘密告訴你了,你怎麼沒什麼告訴我呢?」

  「呃……這……」通常來說,如果是好朋友,分享秘密不會給對方造成負擔。但祁寒這才意識到,如果那位好朋友是麥芒,可就另當別論了。

  「噢——!想到一個。說起來有點丟人。」

  麥芒果然兩眼放光,跳到他跟前僵手僵腳倒退著走:「說嘛說嘛!」

  「我爸媽一直懷疑我有自閉症……你別笑,真的!還帶我去看過醫生,就因為我愛撕紙。有時候我媽回到家,一看都嚇一跳,滿屋子鋪天蓋地全是碎紙片。其實吧,我爸媽管我特嚴,節假日根本不讓我出家門,整天逼著我學習,都多大人了還把我反鎖在家裡!我沒法出去玩,老看電視也沒意思,只好自己找樂子,我就玩打仗的遊戲。那些碎紙片可不是碎紙片,都是我的士兵,我讓他們列陣型、耍計策,幻想出兩軍對壘、攻城,給他們編劇情——主帥怎麼指揮、怎麼打伏擊、怎麼使美人計,對!就是你現在正畫的那個漫畫!那些小兵戰死沙場的,我就用牙籤戳個洞,你想啊,打仗需要多少兵我就需要多少紙片,所以我媽一回來能不嚇著嗎?他問我怎麼回事,我又不能說我玩打仗呢,只好說心情不好,鬱悶、情不自禁就想撕紙。再加上我和他們也沒什麼共同語言,在家很少說話,於是,我在他們眼裡就變成了一個典型的自閉症患者。嗨——」

  麥芒樂得走路直打晃:「怎麼你這麼大還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啊?撕紙打仗那是我小學時候玩的,上初二我就已經不玩了。」

  「上初二你就不玩是因為有別的更高級的東西可玩,我沒有啊,我們家連筆記型電腦都擱在保險櫃裡。我爸防我的措施那都緊跟諜戰前沿技術。」

  「行吧,我真同情你。你在學校看著挺拉風,沒想到回家後這麼杯具。」

  「哎,你小時候真的也玩撕紙打仗?」

  「對啊。我的兵還根據紙張種類分級別呢,像那種普通白紙撕出來的小兵是低級兵,打起仗來就是炮灰,一碰就死。比較稀少的牛皮紙——也更硬更難撕——我給他們取名叫鐵甲騎兵,牙籤隨便戳不破的,就是死不了,可以身經百戰。更高級的就是將領了,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吃奇多圈裡面送三國卡?」

  「當然了。我也用過那個。」

  「我一般捨不得戳破他們,將領我都不會弄死。而且我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會,像張飛那樣長得難看的,我就讓他們負傷,畫點紅的血在上面就跟真的一樣,像趙雲那樣的大帥哥,連負傷也捨不得,所以都是戰神。」

  「你還收集到趙雲啦!那得吃多少圈啊?我攢的最多的就是張飛。」

  「趙雲不是我吃到的,是我哥哥。他才厲害呢,全套的三國卡都集齊了,後來他把全套都送給我……」麥芒說著突然停住,刹那間臉色陡變,喃喃重複一遍,「全部都送給了我。」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祁寒不知她哪根神經又短路了,回想起來好像每次回家路上說到興頭上她都會急轉直下變陰鬱,像幼兒一樣情緒陰晴不定。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又不敢追問,長了教訓,上次追問的結果是樁兇殺案,麥芒的世界實在說不清是簡單還是複雜。

  06

  麥芒到家後連鞋也沒換就撲向電話打給井原。等待音只響了一聲就立刻接通,男生的聲音變得和平時不一樣:「麥麥啊?出什麼事了?」

  麥芒忘了她哥哥有猜電話來源的特異功能,歪過頭尋思,哥哥原來這麼可憐,除了自己都沒有別人打電話給他。

  「哥哥,我問你件事,你覺得我是個負擔嗎?」

  「哈啊?」井原一愣,捂住另一隻耳朵,隔絕身邊的噪音,「唔……挺適合的啊,只要你現在努力學習,以後肯定也能考進來。」

  「哎呀,你怎麼小小年紀就耳背呀,再過兩年豈不是要老年癡呆了?我不是問你覺得『我適合復旦嗎』,而是問『我是個負擔嗎』?」

  「負擔?不會啊。從來不覺得啊。你幹嘛突然這麼問?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就是今天有個人告訴我,很沉重的身世告訴了別人,對別人會是負擔。所以我覺得哥哥你特別偉大特別崇高特別永垂不朽……」

  聽到「永垂不朽」四個字的井原險些沒拿穩電話,他把手機換到另一側試圖理清思路:「不是啊,麥麥,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別嚇我。為什麼你跟別人交流了一下高考志願,我就突然『永垂不朽』了?」

  「因為,媽媽死了以後哥哥一直陪著我,雖然哥哥口才很爛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很愛管東管西有時候像個歐巴桑一樣討人嫌,老是垮著臉看起來不像一個活人,懶得要命總要人說一大堆好話才肯做一頓飯,不如姨夫靠得住也不如姨媽心腸好……」

  「麥麥,我打斷一下,你正計畫把我釘上十字架嗎?」

  「雖然哥哥不善於傾聽老愛打斷人說話,雖然哥哥有數也數不清的做不到的事,但是哥哥一直大包大攬,陪我經歷了所有的事情,卻從來沒覺得我是個負擔,還把全套的三國卡都送給我。我覺得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男生那頭是久久的沉默。

  麥芒等了等,特地聲明:「我說完了。」

  「那個……麥麥,我現在腦子有點亂,等我想明白晚上打給你好麼?」井原好不容易才成功發聲。

  「哥哥你晚上不回家嗎?」

  「嗯。我在外面和人吃飯,太晚了回家不方便,今天就住校了。明天再回去。」

  「可是哥哥,我頭暈一整天了,好像是感冒發燒,你能回來看看我麼?」

  「你能不裝病麼?」

  「好吧。那明天見。」

  耍小聰明的麥芒被立即揭穿後挫敗感油然而生,再加上真的突然很想念哥哥,於是跑進井原房間拿了他一張照片,回到自己房間擺在爸爸媽媽的照片旁邊。

  井原媽媽喊她吃晚飯她都沒聽見,好奇地進了房間:「麥麥你在幹嘛?」

  「我想哥哥了。」

  井原媽媽一聽這話就鼻子發酸:「我也想他。自從上了大學也不像以前上高中時每天都會回家,一個星期才能見一面,也不太跟我說學校裡的事了。人長大了,就像弄丟了一樣。雖然以前他在的時候也沒覺得多可愛,可是送走了他,我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其實井原是個好孩子,以前從來沒讓我操過心……每天我看著他的空房間……都覺得難過……」說著說著就坐在麥芒身邊抹起了眼淚。

  「姨媽……」麥芒也癟癟嘴抽起了鼻子,「你不要難過了,哥哥走了,你還有我呢……你別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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