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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第九話 秒差距

  [壹]

  遇見你之後,我曾經幻想過,也許有一天我也能夠找到愛的所在。

  但那果然只不過是幻想。

  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已經沉澱為化石,無可挽回地嵌進了我的生命,成了無可救藥的「痼疾」。無論日後的我多麼接近幸福,也無法在晦暗的過往面前抬起頭來。

  漸漸被很多人接受了,但其中有幾個是「真心」愛我?

  在外界的爾虞我詐和內心的懷疑恐慌中,我體會到了比被孤立時更強大更令人無力抵抗的「孤獨。」

  路過櫻花河畔,單影失神地放慢腳步,最後停了下來,微揚起頭定定地望向被載滿花苞的樹枝分割的澄澈天空。

  內心悵然。

  兩年前的這個時令,有那麼一個少年,無意識地將目光掃向自己,在須臾的驚詫後視線迅速滑落,不易覺察地臉紅起來。

  太過美好的瞬間變成了記憶中永恆的定格,每當想起,胸口會湧起潮汐一般盛大的疼痛。而決心捨棄過往隻身前行,也已經一年有餘。在新年的鐘聲敲響前毅然放開了他的手,融入沒有他的人群,記憶每到此處就戛然而止,像齒輪錯了位被卡住。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這麼漫長的路途。

  單影曾一度認為自己幾乎獲得了重生。

  高考後的暑假,神奇地長高了七釐米,好像積蓄已久的生長素一口氣爆發,睡覺時都似乎能聽見骨骼拔節生長的聲音。

  意外考上一類本科的師範大學。父母喜形於色,大擺過幾桌宴席,著實揚眉吐氣了一番。

  考試前所有的心願都達成,漫長的假期只過了一半,在家悶著難受,索性跟著旅行團把全國大半河山都走了個遍,膚色不可避免地深了,顯得成熟不少。

  總之,大學入學時的單影在視覺上製造了無與倫比的驚豔效果。轉瞬被「單影不就是我們院那個大眼睛、長腿長髮、有點冷傲的美女麼」之類熱情洋溢的評價包圍。用「蛻變」來形容都顯得無力了。

  然而,重生的想法,果然還是太天真。

  單影一刻也無法忘記從前的自己。

  那個被老師不時趕出教室的自己,被所謂的「朋友」不斷利用的自己,被大家孤立、作為「撒謊精」、「晦氣女」存在的自己,總是偽裝出倔強的冷漠的滿不在乎的表情,躺在觀禮台後面的斜坡上仰望空中變幻無常的雲朵,心痛到底卻無處求告,只能在紙上寫下很長很囉嗦的話語然後付之一炬,看那些心酸的字句飄向天國。放學時拖著沉重的書包穿過冗長的甬道隨人流前往公車站,在充滿汗臭味的擁擠車廂中拼命想忘掉書包裡那張不及格的考卷,卻總不慎想像出父母相互推卸責任的刺耳爭吵。

  所有這些細節,已經匯入血液,註定永不休止地在皮膚下流淌。

  無論多麼開懷,一想起那樣的自己,單影的心就像撞上冰山的航船,不斷下沉。

  刪除了高中同學的電話號碼,切斷了與所有人的聯繫,渴望破繭成蝶,卻無法擺脫惴惴不安,生怕被瞭解自己灰暗過往的人認出。

  隨著時間的推移,單影終於明白真正在乎那段時光的人不是其他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值得懼怕。

  為什麼別人的高中時代都光彩四溢,而唯獨我的像個悲劇?

  無法釋懷的人自始至終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在那些最艱難的日子裡沒有得到過愛的我,終於在得到渴望中的一切後失去了愛的能力。

  也許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中,唯有自私偽善的人能夠適應自然法則,能夠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因為什麼也不付出,所以也不會受任何傷害。

  「對不起。」

  我怎麼可能喜歡你這樣的人?

  面對對方沮喪地垂下的眼瞼,單影露出溫柔的笑容。

  「你是個很好的男生……」

  不過是個膚淺的紈絝子弟,只懂得炫耀自己的長相和家境,從進校第一天我就討厭你,只是你沒有自知之明罷了。

  「很感激你一直以來的幫助……」

  說實話倒忙沒少幫,淨給我添亂。

  「可是我已經有男友了,他在外地讀書,我們感情很好。」

  還迫使我不得不虛構出這種存在以擺脫你的糾纏。

  「如果早一點遇見的話,我也會愛上你的。」

  完全沒有那種可能性。

  「……像你這麼溫柔善良的人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生。」

  會有拜金女盯上你倒是一定的,那也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了。

  「抱歉。」

  又是一次毫無破綻的表演。在沒有得罪對方的情況下用甜言蜜語拒絕了告白。單影裝出遺憾惋惜的神色推開座椅,轉身走向餐廳的大門,一邊默數著步伐——

  「一。」

  「二。」

  「三。」

  「單影!」

  手腕果然被拉住了。女生調整好表情回過頭。傷心欲絕的對方誠懇地說道:「我們還是朋友吧,如果單影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一定開口。」

  沒必要太過張揚地顯露愛憎。

  也沒必要與任何人為敵。

  這就是完勝了。

  午飯時和同寢室的幾個女生一起去食堂,從在視窗前排隊時就開始聽她們喋喋不休地議論在班級裡擔任班長的那個女生。

  「反正我是挺討厭紀光咲那種女人,總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仗著家世被寵得像公主一樣。」

  「我聽說上次主持人大賽,她最終獲勝都是校領導打過招呼的。說實話,就她那種爛水準,本地人,普通話都不標準的,拿什麼跟楊曉玲比?」

  「還不就是她爸的關係。」

  「本來她走她的陽關道也不關我們的事,討厭就討厭在那副德行。什麼戲劇文學課彙報演出啊!都要期中考試了,誰有時間跟著她不務正業,要演她一個人演好了,反正到最後都是她這位組織者的功勞。」

  「欸欸,我聽說她最近和經院那『院草』走得挺近啊。」

  「根本就是她男朋友吧。」

  「才不是。只是在同一個部門。不過我看呀也差不多了。一個老爹是政界高官,一個老爹是商界精英,年齡長相什麼的都還登對。」

  ……

  這個被強烈嫉妒心支配的話題持續得過長,無論在什麼場合都沒有輕易停止的趨勢。單影埋頭吃飯,,沒介入她們的閒談,偶爾抬頭看向窗外,被倏忽飛過的鴿子或麻雀吸引了注意。

  「呐,單影,對吧?」

  「欸?」

  「喂喂,不要發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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