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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五話 星雲以你為名

  [壹]

  教室裡空調早早開起了暖氣,悶得很。總有股怪味遊竄在半空,平時覺察不了,但出門後再回來就能鮮明地體會到。

  經過單影的座位,隨意一瞥,女生字跡工整,但筆下有行不協調的公式。

  1+z=(1+v/c÷1-v/c)2。

  錯了。

  女生低著頭繼續往下演算,對根本上的錯誤毫無知覺。男生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卻看不進書,猶豫片刻,伸手點點女生的手肘。

  「欸?」一張詫異的臉轉過來。

  「公式錯了,是1/2次方。」

  「欸?」迅速轉回去仔細檢查,很快就找到男生的所指,「噢!」再次轉過來的臉帶著一點笑意,眼睛彎出弧度,「難怪數字這麼繁。謝謝。」

  這是個小插曲,男生很快忘了自己糾正的什麼錯誤,但奇怪的感覺卻一直延續下去。教室裡幾乎每個人的臉都被暖氣烘得泛紅,可單影卻還是臉色蒼白。這個細微的與眾不同之處致使她在人群中顯得挺突兀。

  想守護她,不想她受到傷害,這是因著她的脆弱而生的一種一廂情願。

  男生用手撐著下頦,支著桌角看向窗外。對面教學樓的深綠色屋頂好像懸著一層淺淺的白霧,緋紅的瓷磚牆面也透著冷澀。高大的樹葉子落光了,被木質框架保護起來,整所學校似乎突然進入了完全不顧形象的階段,萬事萬物的期待降到最低,只要保全自己度過冬季就好。

  數年來,每逢下雪,像自己這個年齡的學生就無比興奮,積蓄了許久的對美的憧憬如火山噴發,壓抑感隨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一掃而光。但是顧鳶無法感到愉悅。

  很小就聽老人們說「瑞雪兆豐年」,不明白什麼緣由。直到讀初中時,才從科學的角度弄懂前因後果。因為害蟲都給凍死了。

  人類用是否對自己有利的標準劃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所以才有個群體被稱為「害蟲」,如果是它們被凍死的話,那真是比降雪本身更激動人心的事。但是,它們也是生命不是麼?

  若把人也類比著劃分,自己在母親眼中就是害蟲,單影在太多人眼中都是害蟲。「死不足惜」這四個字到底還是沉重得讓人不忍觸動。

  誰來保護你?

  單影對顧鳶說:「不要總為我考慮。」

  「和我不一樣,你被很多人認同並喜愛,如果是這樣就應該珍惜。整天擔心我,一味地為我考慮,只會使顧鳶漸漸也變成我這樣不被大家接受的人,對我其實沒有任何幫助。」

  目睹男生拒絕社團活動邀請全過程的單影從轉角處慢慢走出來。

  男生聳聳肩,未置可否。

  「那麼,告訴我,每當有人出現你就驚恐地閃到一邊是出於什麼心理?」

  「欸?」被反問得啞口無言。

  「其實你潛意識裡也是希望被保護的吧?」

  女生搖搖頭,「只是顧鳶的生活圈實在太耀眼,被暴露在這樣的強光下讓我很不習慣。況且……」

  「況且?」

  「況且整天呆在你身邊似乎會遭到女生們的非議。」

  「呵。我以為你已經是不在乎非議的人。」

  「唔,的確。但顧鳶不是。」

  男生沒接話,只納悶地轉過頭,視線裡的女生將目光拋向遙遠的雲層,臉上交織著倔強又輕鬆的矛盾。

  「顧鳶你和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女生看向男生,「總有一天你要離開我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去運行,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異,還是一如既往地受歡迎。但我不想被你留下的這個我,變得脆弱無能,變得喪失自我保護的能力。」

  雖然這話殘酷,卻讓人找不到反駁的要點。

  「所以,不用為我付出太多,將來不會忘記我就已經足夠。」

  「那麼,來做個約定吧。」

  「欸?」

  「我會盡力回去自己的軌道,但也不想離你越來越遠,因此,下次請不要再這樣張惶地躲開。」

  女生微怔。很快臉上浮現出淡薄的笑,將小指伸到男生面前,「明白了。拉鉤吧。」

  果然還是一副沒長大的心智。男生在心裡暗笑,卻什麼也沒說,同樣伸出了小指。

  「拉鉤」有時意味著「放手」。

  當我不能夠像別人那樣給你「快樂」的時候。

  放學後,顧鳶被班裡兩個男生叫住。

  「等下有和七班的球賽,缺後衛,你友情協力一下吧!」

  男生的視線迅速掃過幾步外的淺色輪廓。

  沒有消失。果然。

  女生背起書包,笑著朝男生揚了揚小手指。

  顧鳶稍稍一愣,立刻也笑起來。旁觀的男生一頭霧水,等女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略顯癡呆地伸起自己的小指,對著眼睛左看右看,終於還是必須求助顧鳶,「這……是什麼意思?」

  是秘密。

  「叫我們加油的意思。」

  「欸?這麼看起來單影還蠻可愛的啊!」

  男生神經大條的感歎滯住了顧鳶收拾書包的動作。

  也許,需要保護的那個人並不是單影。有一天,要回到耀眼明媚的軌道上去運行的那個人也並不是自己。

  未來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誰能夠確切地描述?

  天氣越來越寒冷,這是唯一確定的。

  進入冬天後,放學的時間在天黑之後。

  踩在道路上有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尤其是自己回家的路,其中有一大段行人和車輛都很少。現在體育館裡應該是燈火通明的吧?

  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像別的女生那樣站在班級方陣裡呐喊助威呢?果然還是自己太差勁了。正因為自己對光亮物的畏懼,才導致如果顧鳶不在的話,陪伴自己的就只剩下影子。

  路標的影子,樓房的影子,枯枝的影子。

  自己的,影子。

  真是差勁透了。

  我有種強烈的「預感」,如果沒有顧鳶,我將又會回到一個人「封閉」的世界。

  每天只能在紙上書寫大段大段的「情緒碎片」,焚燒過後,期待天國中的誰能看得懂。

  低著頭機械地邁步,思緒在無窮遠的高空飄搖,以至於當路面突然出現幾個深黑的人影時,最初的兩三秒,女生根本還毫無知覺。

  抬起頭,才意識到危險的迫近。

  三個穿職高校服的不良少年朝自己獰笑著慢慢走過來。

  單影下意識地朝後退去,手不露痕跡地伸進口袋捏緊手機。

  「你是叫單影?」為首的男生臉上的笑容完全可以被理解為「惡狼面對食物的友好」

  女生蹙著眉微點了下頭,視線迅速在幾個人之間來回掃。站在後面的一個跟班似的人物手裡捏著照片,在為首的那人眼前示意了一下。

  雖然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可能性招惹上這樣的「瘟神」,但卻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們的目標的確是自己。

  憑著感覺在新資訊裡按下「救我」,收件人顧鳶。

  女生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口袋裡,對眼前男生幾句囉嗦的拷問總是慢半秒才能答上。在按下「發送」鍵的同時大松了一口氣,對眼前危險的即將展開毫無覺悟。顧鳶他不是神,不可能瞬間轉移到自己身邊,就算馬上就看見短信盡全力趕來也阻止不了即將發生的事件。這是智力範疇內很容易理解的。

  但是單影卻真真切切地在那一秒松了口氣。好像之後被粗魯地推倒、接觸到冰冷的水泥地面,被殘暴地撕開衣服、聽見布料不斷被扯斷的聲音……全都是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幻覺似的。

  真實,只在資訊被發出的那一瞬就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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