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再見,冥王星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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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影學顧鳶脫下鞋子,坐在柔軟的金色沙灘上。多雲天氣,沒有多麼陽光明媚,但壓抑的雲層倒是和渾濁海域很相配。風過時卷起海浪,踩著恒定的節律朝岸邊湧來。數百隻海鷗點綴在視界裡,空氣中夾著腥鹹氣息。 因為是淡季,遊客稀少,海灘顯得有點蕭瑟。但這蕭瑟以靜謐卻磅礴的神秘感震撼人心。 女生閉著眼努力深呼吸。 「我原先一直以為海是很美的,藍的天藍的水。沒想到是這麼荒蕪的景象。讓人看了好難過……可是,我喜歡。」 「以前沒來過麼?」 單影搖頭。 「其實我覺得沿途感覺更好,可惜你睡著了。從陸家嘴到三甲港,標準的從水泥森林到原始自然。」 女生笑起來,「聽上去真的有'逃離'的感覺呢。」邊說邊仰面朝後躺下去,伸出手指框起各樣雲朵。與在學校不同,此刻面前是完整且看不到盡頭的天空,「人好渺小,這是第二次感受到了。」 男生將手肘擱在立起的膝蓋上,回頭看向單影,「第一次是?」 「小學時學校組織看一部科普片。」 「科普片?」男生有點意外,印象中對方顯然是對這些沒興趣的人。 「嗯。叫《宇宙與人》。那天連著放映了兩部電影,後一部是《小雞快跑》,走出影院時所有同學都在對最後小雞拉住繩索抬起頭的大反轉津津樂道,可是我,因為先看了《宇宙與人》,所以對後來的動畫片完全沒心思。總覺得,那部電影把我整個人生軌跡都改變了,終生難忘。」 「你的興趣還真特別。小學生,喜歡動畫片才是正常的吧。」 「平時我也是喜歡動畫片的。」 「回憶起來的話,雖然物理不算好,可高一時你天體物理那一章的考分是超過我的。這麼解釋我就能理解了。」 女生苦笑著攤攤手,「可是,當時被老師懷疑作弊。」 顧鳶愣住了,心裡坍陷一片。 其實,當時的單影是想緊接著告訴對方自己一點都不在乎的。 可是當男生一言不發站起身拍拍沙礫,回轉身來朝向自己,逆著光把手伸到自己面前,光線為他鑲著邊,又繼續繞過他,順著他的手臂一路下滑直到不偏不倚地落進自己的眼睛裡,瞳孔被虛無的光硌得生痛。 忽然就濕了眼眶。 宇宙那麼「龐大」,而我如此「渺小」 整個宇宙中朝我而來的光線,只有這「唯一」的一束。 [貳] 星期一,輪到二年四班值周。意味著這整整一個星期,有條不紊也好、千篇一律也好的高中生作息時間將被全盤打亂。 每天上午分配去學校各處打掃衛生,中午12點到晚上7點上課。這是陽明中學特有的傳統。即使最初有一點新鮮感,最後也會被腦力和體力的雙重消耗折磨得死去活來,更何況高一時已經經歷過一次。 前一次,為了防止值周生藉口值周賴床,全班唯一不住校的單影被分配去打掃寢室樓。升入高二後,幾乎全班都走讀,單影這次被分去打掃藝術樓,因為樓層不高,讓人產生工作量很小的錯覺,所以連同伴也沒有,只分配了一個人打掃。再加上每天總有班級來上音樂或美術課,要拖地還得算準時間,不能把潮濕的地面留到課間,否則被一個班踩過也就前功盡棄了。 幾項因素相加,打掃工作難上加難,一天下來就精疲力竭。 而顧鳶,則被分去打掃與藝術樓一塊草坪之隔的演播廳。 物業的阿姨教單影直接把洗過拖把的髒水倒在草坪上,女生心中暗暗驚訝。想著還好,以前沒坐過草坪。正在不由自主地拍胸,一抬頭就看見了對面的顧鳶。 男生的動作定格在視野裡,像個拎著拖把的雕塑。女生覺得好笑,穿過長長的走廊繞到他面前去看個究竟。 「幹嘛呢?」 男生抬起頭,由於慣性,臉還擰在一起。被懸空提起的拖把稀裡嘩啦地滴著水。單影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彎下腰去乾脆地把他的拖把擰乾了。 「你那樣瀝水要瀝到什麼時候?沒拖過地嗎?」 男生張了張口沒說話,隨後道了謝。 單影也覺得自己的問話很低幼,顯然顧鳶家應該請了家政工的。 「我先過去拖地了,等下你要洗拖把叫我。」 男生聽話地點點頭。 那一刻單影突然覺得顧鳶不像平時的顧鳶。 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完美無缺的,不是萬能的。 不是神,即使他長久以來一直在全校女生的心目中像神一樣被供著。 單影過去也沒有現在這樣能幹,但生活中父母經常同時消失,不能忍受饑餓,不能忍受髒亂,久而久之,就學會了做些家務。 女生的聯想力倏忽飛向很遠——也許顧鳶小時候也不是現在這樣。 是怎樣呢? 小學時候的男生們,打架,流鼻涕,留著很長的黑指甲忘記剪,會去老師面前告女生的狀。如果顧鳶曾經是那個樣子,那麼殺了我吧。 但是哪個男生能逃脫那段混世魔王期呢? 那麼,後來又是怎麼變成那樣遙不可及的人呢? 就好像女生們總喜歡去星座圖裡找命運的玄機。 天蠍座的,這個月不宜出門,所以春遊就不參加了以避免災禍——諸如此類。 可是有沒有想過,其實在很遠的過去,宇宙並不是現在這個佈局,也許沒有天蠍座,也或許天蠍座的組成元素散落在宇宙的各處。 在你和頭頂這片天空尚未相遇的年代,封存你命運的那幾顆星也許並不存在,那麼,你的命運是被什麼主宰著呢? 每個人的改變都在計畫之外。 我們有更多更多連自己都無法預知的未來,是在與人與事相遇後才變得逐漸清晰。由不得哪顆行星做主。 此刻空無一人的教室裡。黑板上留著細小娟秀的白色粉筆字。「顧鳶:演播廳」和「單影:藝術樓」並排。靜靜地泡在充沛的光線中。 並不是毫無寓意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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