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再見,冥王星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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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人流往教室走時,照例跟在季向葵的側後方。白駒過隙的時間,就聽見她忍不住說:「你頭髮又細又少,紮那種髮型難看死了。」 「……哦。」 「而且那髮卡又那麼俗,你是不是不知道品味為何物啊?」嘲諷似的停下來轉身面向沒反應的顧旻,下巴往上揚一點,「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顧旻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髮卡摘下來放進口袋裡,柔軟的棕色長髮瀉下來,恢復到披肩的狀態。 季向葵滿意地轉回去繼續往前走,再沒有別的話。 顧旻咬了下嘴唇,又無聲地跟了上去。 不管怎麼說,那還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即使那友誼既輕又薄,在對方心裡更是毫無分量。 從一開始,對季向葵來說,顧旻就只是用來「陪襯自己、顯示自己有同情心」的最佳道具而已。從一開始,顧旻就心知肚明。但這明顯帶有利用性質的友誼還是因貼上「唯一」的標籤而變得可貴起來。 班裡最漂亮開朗的女生,和最傻氣內向的女生,這種很奇特的朋友組合本身就有利於讓受歡迎者更受歡迎,受排擠者更受排擠。 那麼,季向葵你何苦要多此一舉地處處打壓呢? 顧旻跟隨的腳步漸漸慢了下去,與此同時,腳下的地面再一次顫抖起來,腦海裡混沌一片,那個聲音從極其遙遠的地方湧來,充斥進模糊的意識裡—— 顧旻,你也很想擺脫她吧? 顧旻停下步子目送著季向葵毫無察覺地走遠。手伸進校服口袋裡,緩緩地用力下去,髮卡的尖銳硌痛了食指。 是。很想很想擺脫她。卻不得不和她有交集,因為這是我僅有的出路。 三 車票 下午眼保健操音樂響起時,半空滾過幾聲雷,到放學,劈裡啪啦地砸下雨來。顧旻一個人「呱嘰呱嘰」踩著水往車站走。 光線因為雨天的緣故又散去幾分,只有水面上漫漫地散射著明黃色的車燈。車站上僅有的幾個人變得鬼影幢幢。走近點,能分辨出靠在潮濕護欄上的那個「鬼影」是自己認識的人。正遲疑著要不要打招呼,年輕男生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中突然轉向這邊,目光浮游了一會兒定格在自己臉上,女生慌張起來,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定定地維持了一秒。隨後,被濕氣渲染得毛了邊的輪廓上,臉部的位置逐漸改變了一點。下巴上緊繃的線條松了下來,好像在笑。 「呐,是你啊。」 「唔。你們班也剛放?」 一輛龐大的卡車呼嘯而過,恰巧打亮了男生變作飽受苦難的委屈面孔,「是啊,老師拖課,可真沒人性啊。」 「可不是……上次,謝謝你。」 「哎,還提那個幹嘛?」 「你乘幾路車回家?」 「775。你咧?」 「130。」 「那也很快就來了。最悲慘的就是乘794的人哪,好像要二十分鐘才一輛……對了,整天和你粘在一起的那位呢?」 「你說……季向葵?」 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對方點了點頭。 「她啊,就住在桃林一區。出門左拐就到,不用乘車的。」 「哦。那你路上一個人注意安全啊。」 「嗯。呵呵,也才兩站。」這回換女生的臉被緩慢駛來的130的車燈打亮,「呀。我車來了。」說完低下頭掏出錢包翻找起來。不幸疏忽了,早上出門時沒備齊零錢,乘無人售票車會挺麻煩。一股緊張的燥熱湧上來。 「哈,沒零錢了?……給!」 什麼伸到眼前,恍惚間沒有看清就下意識地抬手去接了。 等辨別出是公交預售票,想還回去已經沒機會了。女生頗有悔色地說:「我、我下次還給你。」 「算了。」男生在濕漉漉的燈光中擺了擺手,笑著,「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還想說什麼,但車門已經嘩啦一聲在面前打開,忙不迭地跳上去,還想回過頭道謝,見男生已經往車後走去,775也停在了後面距離兩個車位的地方。 伸向投票口的左手突然僵在半空,轉而攥緊了那張預售票收回來,右手拿出五元錢在司機面前揚了揚,「我沒帶零錢。」扔了進去。 「那你在這邊等四個人上車吧。」司機師傅也不太在意地答了句,將車子啟動了。 跟著上車的幾個人往裡面擠了擠。顧旻費勁地抓住欄杆把自己固定在門口沒動。 林森。顧旻知道他叫林森。可是不確定對方也同樣知道自己。 年級裡幾個稀有的成績好又拉風的男生之一。是這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在上面一層樓的七班。從高一起就和自己成為點頭之交。沒說過幾句話,但在校外偶爾碰見時不需要依靠校服來辨認是與自己一個學校的。 可就是這樣的「點頭之交」,在半個月前,從走廊的盡頭逆著光走過來為自己撥開喧囂的人群,用一句「程樊,無聊得夠可以啊」結束了一場鬧劇,手被牽起那時候因為聽見奇怪聲音而發愣的顧旻往樓梯轉彎處走去。顧旻從茫然中緩過神,被觸碰過的手腕忽地灼熱起來。 少年凜冽的眉眼漸漸地淡漠含糊了。陽光下的轉彎處,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攤在地上。哪裡來的一點笑意,不偏不倚降落在明暗分明的男生的臉上,微妙地改變了神情。 好像熟識許久似的,沒有稱呼,他說:「沒事了。」又指指身後人群散盡的地方,「你別那麼好,讓他們欺負。」 因為站在樹邊,男生的校服襯衫被染上好看的深綠色樹影,一晃一晃地搖曳。比起他背後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這邊是灰色的陰影。換個合適的視角,應該是相當鮮明的反差。就這樣,顧旻的情緒從受驚後的茫然變成難過,沉重的酸楚在胸腔裡翻騰起來。 環繞在四周的聲音並沒有散去,腦袋裡重新響起的悲傷字句,不再是「你也很孤單吧。」,而是…… 顧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歡吧? 肆 電話 十五歲以前的顧旻,有著和所有少女無異的天真面孔。迷糊愛笑,放學時和同班同學——男孩和女孩們——舉著關東煮在車站等二十分鐘來一輛的那路公車。因為其他同學的車都是幾分鐘來一輛,大家都自願陪她直到上車,同時也以此來延長聊天的時間。 之後順順利利考進市重點高中。父親在那年夏天還晉升了一級。家裡搬到離高中的學校更近的地方。可謂三喜臨門。但是接下去的記憶便暗陳模糊起來。 父親升了官,整天在外面應酬,每日醉醺醺回家,對顧旻和母親又打又罵。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領導,在家則換成暴君的嘴臉。醉酒時發酒瘋,醒酒時耍威風。不止一次地隨手掄起身邊的物件就朝人砸來。一個新家也變得千瘡百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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