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塵埃眠于光年 | 上頁 下頁
四七


  (六)

  正巧,周日下午,王一鳴主動打電話給秋和。預約非編實驗室必須是藝術系的學生。

  「我手頭有些素材,想剪個短片紀念陳妍。」

  秋和不禁用自己的學號幫他預約,而且也去了實驗室跟著剪輯。

  當別人問她要一杯即溶咖啡,她一定要現磨一杯,同時奉上奶精、白糖和攪拌勺,並使這杯咖啡看起來充滿人情味。既然都要付出,何不多付出一點,得確定能收穫感激。秋和習慣如此。

  如她所料,一遍又一遍觀看陳妍那些快樂無憂的鏡頭,王一鳴果然受不了,最終粗剪還是得由她完成。

  「陳妍是個好女孩,就算沒有葉玄這層關係,我也覺得她是最不該死的人。她陽光燦爛的長大,一直開朗豁達,公主一樣,雞零狗碎的小事不屑計較,特別是針對比自己可憐的人。但我拿不准葉玄在她心裡能不能歸進雞零狗碎那類,約定的賞花之旅因為我被人從樓梯上撞下未能成行,後來身體恢復了遠遠見著她,我我也是想方設法繞著走。總覺得欠她個解釋,現在什麼都沒法彌補了。」

  她說著這些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臉上沒有想人傾訴時迫切想獲得回應的那種悲切。她依然專注地盯著螢幕移動滑鼠,當和煦的日光切著窗櫺漫進來,白淨的面孔和纖長的睫毛靜置在充沛的光線中,帶上溫暖柔和的色彩。

  周遭的一切還是那麼淡,罩著層薄霧似地,在靜謐中,化成了抒情詩。

  無聲的鏡頭播放,又停止,在播放,又停止。

  時間軸上,陳妍的一生被剪切,重新拼貼,調整色調和速度。在貼合得恰到好上網舒緩鋼琴聲中,偶爾插進現實的女生爽朗甜美的笑聲和語音。有個緩慢回眸的慢鏡頭,被延的特別長。在秋季的運動場跑道上,女生活動過關節,叉了會兒腰,眯起眼望著遠方安排運動員站位的體育老師,然後不經意回頭,看見了正在拍她並向她推進的攝像機,隨即露出勝券在握的自信笑容,在擺好姿勢等待接力棒時對自己握了握拳頭。整個畫面,陽光像瓢潑大雨一樣自上而下傾斜,所有景物都微微發著光,他在其中。

  這就是秋和眼中的陳妍。

  美得超凡脫俗。

  王一鳴猝不及防被這組鏡頭擊中,不禁紅了眼眶,迅速將視線轉向一旁的地面。

  秋和從前不僅一次的說過「我羡慕她」、「我喜歡她」、「我嫉妒她」、「如果我是她就好了」……王一鳴只當她在口是心非的說笑,在他看來,秋和與陳妍各方面都不相上下。女生對女生的嚮往,男生理解不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陳妍擁有而秋和缺少的,是幸福。

  如果可以,想成為你這樣的女生,一直微笑在人們視線的焦點上。

  可當我吸引了所有目光,隨之而來的卻是詆毀和誹謗。

  如果明天就會死去,你的一生至少佈滿陽光,而我,暮然回首逝去的時光與年華,只能看見灰色的雲,灰色的路,灰色的塵埃掩埋了所有。

  秋和注意到,在所有的鏡頭中陳妍頸上都有根紅線。「是玉珮嗎?」

  王一鳴抬起頭,反映了兩秒,她又恢復了那種慣常的沉著和冷靜,真令人震驚。看見滑鼠的所指,男生用開口前自己也沒有料到的哽咽聲音回答:「不是,是鑰匙。」

  「鑰匙?」有點令人意外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什麼鑰匙,問過她,她說既是她的,又是葉玄的。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是在這鑰匙還在不在了。」秋和瞥了一眼茫然的男生,「我想我還是去問葉玄吧。對了,你記不記得顧楚楚有類似的,珍惜到隨身攜帶的東西?」

  「那可多了,她就愛往身上掛丁零噹啷的配件。」

  「仔細回憶一下,列個單子給我好麼?」

  「行……但你要這個幹嘛?」

  「查證一些我還沒把握的事,證實了想法以後告訴你,好麼?」

  王一鳴點點頭。

  (七)

  紀念短片品質要求很低,甚至連鏡頭銜接不連貫都沒有人會挑剔,所以工作很快完成。從非編實驗室出來,秋和立即給葉玄取了個電話,聽上去他還是情緒低迷。

  「鑰匙?哦……明白了。掛在脖子上那個。是她房間裡一個床下抽屜的鑰匙。」

  「啊?床下抽屜?」為什麼床下抽屜的鑰匙要一直隨身攜帶,秋和產生了一點與主題無關的好奇,「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呢?」

  「打聽這個做什麼?」

  「我在想如果是別人迫切想要的貴重東西,也許她的死與此有關呢?」雖然秋和自己也明顯感到這個猜測站不住腳。是床下抽屜而不是保險箱,說明東西並不是很貴重。但陳妍又一直隨身攜帶鑰匙,說明並不是別人迫切想要,而是唯獨她珍視。

  果然葉玄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不可能的。那裡面放滿了我的刀,誰會想要那些東西呢?」

  「刀?」

  「嗯。我收藏了很多刀,但我爸媽一直不讓我玩刀,他們覺得我一碰刀就是為了去砍人惹事,只要被他們看見絕對扔掉我有一把特漂亮的蝴蝶刀就是這麼沒了的。後來我就藏,可我想在家藏點東西實在太困難,我媽經常趁我不在幫我打掃房間,她會把所有抽屜櫃子全翻一遍。陳妍爸媽管得沒那麼緊,所以讓我把刀藏在她那兒,但覺得萬一被她爸媽發現也不太好,肯定會告訴我爸媽,就把那些刀都用膠帶沿著床邊緣貼在抽屜的上部,還加了鎖。」

  聽葉玄說過,陳妍和他,相識是一個四歲一個三歲。小時候陳妍比葉玄長得高,欺負他、保護他、帶他搞惡作劇,被大人逮住後把責任全推給他。上了初二,就換葉玄保護她,凡是陳妍甩不掉的小男友,帶他葉玄面前晃一晃之後就再不敢出現了。她是姐姐,但葉玄在整個學區混成了小頭目,她便學會了像妹妹一樣撒嬌尋靠山,越來越像小姑娘。到了大學,他們成為戀人,不知為什麼,成為戀人卻還是朋友的感覺,也許是那感覺由來已久成了習慣,於是順其自然分手,依然親密無間,做一輩子好朋友,可是誰又能想到一輩子這麼短暫。

  那是把象徵意義的鑰匙,鎖住的是兩個好朋友之間所有的回憶和秘密。

  秋和以前從沒想過想介入他們的世界,那裡有封閉的結界,就像鎖。此後就更不會企圖介入了,它是松樹的一滴眼淚,已經凝固成琥珀。

  秋和長籲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我想問的就是,那把鑰匙現在何處?我懷疑顧楚楚、沈芃和她死于同一個兇手,我現在只知道兇手取走了沈芃的私人紀念物,如果她的鑰匙也不在那就能扣上這個環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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