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塵埃眠于光年 | 上頁 下頁
三四


  「那,我怎麼辦?」沈芃提問的目的並不是尋求答案,只是在向秋和表明自己兩難的立場,因為兩難,到時候得罪秋和也不為過。

  「能什麼都不辦是最好的了。」

  這正是沈芃最想聽見的答案。

  在改版計畫中,秋和取消了星座運程,改為心理測試。以前寫星座運程的人是網路星座家,不專業,與她打過交道後,秋和自己再也不相信任何雜誌的星座運程欄目了。雖說只是個娛樂性雜誌中的娛樂性欄目,秋和還是覺得應該專業一點,所以和沈芃分開後,她沒有回學校,而是打車去了以前一門心理學課任課老師的研究所。

  練習之前和薛濤、沈芃都分別商量過,她們覺得想法固然很好,但能請動這位業界出名的教授來做這樣小兒科雜誌的小兒科欄目的可能性基本為零,「要他做欄目那稿費該給多少呢?給多少都不算高,我們的預算負擔得起麼?」

  秋和的回答是:「給多少都不算高,另一方面,給多少也不算低。問題就是誰給、給什麼。」

  秋和這學生勤學好問,不像其他時髦女生那樣浮躁,課題和論文在同級學生中都很出挑,而且是當時的課代表。期末時,陸教授給了她一個績點4.0的高分。不曾想到,她和大部分教過後老死不相往來的學生不同。即使不再做她的任課老師,節假日還是總收到問候短信,雖然陸教授沒回過,但覺得她很懂得禮貌。因此不僅對她有印象,而且還曾為她不是心理系的學生感到遺憾。

  「乾脆你申請保送心理系碩士算了,我肯定同意帶你。轉個專業嘛,你又不是沒轉過。」陸教授一見她就這麼說。

  秋和笑嘻嘻:「我不打算讀研。找份穩定的工作,早點嫁人算了。」

  陸教授朗聲大笑。他心情挺好,秋和跟他設計心理測試題的事,他也爽快地答應了。稿費他果然不在意,不過提了個小請求,要秋和幫助輔導一下他兒子的數學;「我聽歐陽說過你高考時數學滿分,在數學系績點排名也靠前。有空時給我家那小子指點指點應該不難吧。」這對秋和而言確實是舉手之勞。

  但提到歐陽翀,氣氛還是變得有點凝重。當教授的自然不知道學校裡那麼多八卦,只是感慨:「歐陽啊……真是可惜了。判了死緩。」

  秋和沒有接這話茬。

  (七)

  在雜誌改版過程中唯一不順利的事,便是米白辭職。升入高年級,她功課重了,無暇做兼職,從她的角度無可厚非。秋和的負擔一下繁重了許多,連去銀行給作者們匯款支付稿費這類瑣事都落在她身上。

  「執行主編說白了其實就是打雜的,什麼都得幹。我羡慕你啊,審審稿就行了。」晚上秋和在寢室對薛濤抱怨。

  薛濤說:「行行好吧,我是校報執行主編,還不是打雜麼、都是因為你逃走了,這吃力不討好的活才輪上我。」

  旁聽的郭舒潔這才解了心中疑惑,原來秋和當初辭掉校報副主編既不是受了什麼打擊,也不是什麼「把位子讓給薛濤」。突然推掉主持工作淡出視野,既不是因為吸毒也不是因為重病。原因根本沒傳說的那麼狗血,只不過是騰出時間精力去校外做了兼職。但她又不免奇怪,為什麼秋和這麼個還在讀書的學生,會有商業雜誌請她做主編呢?

  那廂,薛濤和秋和的對話還在繼續。薛濤拿了疊複印版的材料給秋和過目:「校刊影本寄來了,明天我就去複印店把它掃描傳到網上,證據就確鑿了。」

  秋和迷惑不解:「什麼證據?」

  「蘇靈抄襲的證據啊。你不知道這女的氣焰有多囂張,天天跟我在網上吵。」

  「跟你?」

  「她簡直有病。說什麼雜誌社編輯都妒忌她排擠她所以才故意冤枉她,哭天搶地的。她與雜誌社有矛盾,她就是弱勢群體,於是徵稿網站又有些不明事理的跟帖回應她。我氣不過,用底下一個文編的帳號上去回了兩嘴,說『你是什麼東西,我們編輯個個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你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們妒忌?』然後那些不明事理的又揪住這句不放,回帖說『名牌大學了不起啊』什麼什麼的,最後吵得都不知道重點在哪兒了。我就是要把這個傳上去,坐實她的罪名,看她還叫囂什麼!」

  「……薛濤,我看你才有病。」秋和的語氣就像在寒暄「今天天氣真好」一樣平淡無起伏,但內容卻嚇了郭舒潔一跳。

  郭舒潔趕緊戴上耳機,假裝聽歌,覺得說不定秋和跟薛濤會打起來。薛濤沒想到秋和會突然來這麼一句,她在情緒轉捩點處,自然沒注意郭舒潔那邊的動靜。

  秋和揚了揚眉毛:「提什麼抄襲?跟她較什麼勁?你忘了我們開掉她的理由是什麼?」

  工作失誤。薛濤這才想起。

  秋和拆了一包薯片遞給薛濤。薛濤莫名其妙地擺手表示不要。於是她自己吃起來,長長的幾分鐘,寢室裡只有「哢哧哢哧」咬薯片的聲音,除此之外的安靜讓人不寒而慄。

  許久後,秋和才把沒吃完的薯片扔在一邊,歎了口氣,慢吞吞地說道:「只有以『工作失誤』為理由,紛爭才能到此了結。這是樁無頭公案,一方鳴冤一方討公道,糊塗官司不知道要扯到什麼時候。我們現在連蘇靈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更難以預計這其中水有多深,社會很複雜,不是你刨根問底就總能找到答案。既然找不到答案,為什麼不給彼此都留點餘地,非要搞得魚死網破呢?就算真像她說的,是她同學跟她的私人恩怨,那麼雜誌社開除她之後,她同學也不會再和雜誌社糾纏,我們雜誌開除她,有沒有宣佈她抄襲,她還是可以給其他信任她的雜誌做特約編輯。我們有精力不如把雜誌做好些,浪費生命在這樣的紛爭上可沒必要。早知道你閑得去找人吵架,還不如多幫我做點事。」

  薛濤不得不承認秋和說得有道理,她覺得雖然看不出,但秋和生了氣。

  秋和是不會叫她幫忙跑腿匯稿費的,這點「事」,薛濤也大致能猜到,所以順著乾脆主動提出:「我幫你對付錢筱頤吧。先動手總歸好一些。」

  「你別聽信謠言,錢筱頤做事磊落,不會無緣無故害我。我的私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做好雜誌改版的工作就行了。」秋和扔下這句話便回身去敲鍵盤了。

  「錢筱頤做事磊落」這半句話使薛濤匪夷所思,直到她看見秋和突然往右邊讓出半個身位,將自己的電腦螢幕完全展現在薛濤眼前。

  Word文檔裡有一行二號宋體字:

  從沈芃開始,反正也事關你的保研名額。

  薛濤舒展眉際,用眼角餘光掃了眼郭舒潔,覺得秋和謹慎過度了,但她還是點點頭應道:「好,雜誌改版的工作你就放心吧。」然後看著秋和頭也沒回地按住delete鍵把字一個個刪掉,關掉文檔,有主幾點開一串資料夾,把所有自動恢復檔都徹底刪除。

  她真是服了秋和。其實秋和那台電腦重重加密,對外人而言,連開機都是難題、

  寢室的另一端,郭舒潔戴著耳機卻沒有播放任何音訊。雖然她突然聞見屋裡又漫起一股食物腐敗的怪味,但卻反而對寢室——這個她與秋和共同生活的逼仄空間——產生一種由衷的熱愛。「明天要好好進行一下大掃除,可以叫秋和一起幫忙,」她發自內心覺得,「這校園裡在沒有比秋和更好的女生了。」

  她有魄力,有能力,以理服人,處理問題又有主次條理清晰。

  她不像烏咪那樣孤僻,也不像曾曄那樣傲慢。

  更重要的——她與薛濤相比最大的優點——就是她與人為善,與世無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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