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塵埃眠于光年 | 上頁 下頁
二九


  就像這是個在自然不過的請求,秋和恢復了常態,沒什麼訝異表情,轉頭輕聲對烏咪說:「你先回去吧。我和葉玄媽媽去咖啡館坐坐。」

  這時她的語氣中已經出現了一種虛張聲勢的輕鬆。

  葉玄媽媽打量著面前這個女生。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穿著一雙皮質極佳、保養得當的中跟本色長靴,鞋頭弧形適度。葉玄媽媽討厭那些穿尖頭高跟鞋的女孩,她們的腳在那樣的鞋裡舒服不了,足見是虛榮且不誠實的人。秋和的鞋挑不出毛病,著裝也與之相襯,雖然葉玄媽媽不懂得年輕人的時尚,但看得出都是一線品牌的設計。她不留劉海,額頭飽滿,雖然長得不甜美可人,過於消瘦顯得福薄,但整體氣質不差。可正因為著裝打扮無懈可擊,才足見她過早世故。

  「我向你們系的老師打聽了一下,你出身于單親家庭?」

  秋和神色清冷,似乎並不介意這個話題,可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而是說:「我的家庭,我的父親和母親,我的經濟來源和我的成長經歷……我知道您今天來就是為了把聽說與想像的那些事一件件向我求證,我沒有什麼可隱瞞,每一件都可以誠實地給出明確答案,而我想知道的事只有一件——我怎樣生活和您有什麼關係?」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而且自尊心很強,有些事不需要我提醒。葉玄是我和他爸爸唯一的兒子,他是個好孩子,特別單純善良,除了有時有點魯莽就沒有什麼別的缺點,他在部隊大院長大,對社會上那些陰暗的事情一無所知,應付不了太複雜的情況。再說,我們家也是很正統的家庭,雖然不至於封建到非要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但至少,這個女孩應該質樸、正經,這樣哪怕就是郊區農民的女兒,只要他喜歡,我和他爸爸也絕不會干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您的意思。來見我之前就堅決反對,今天見我之後您更不可能同意我和葉玄交往,其實對於註定無果的事情,我分寸自知。如果您冷靜一些,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來刺傷我的自尊。」秋和說得極慢,而且停頓頗久,似乎是想讓對方聽清自己的每一個字。

  她接著說:「但是,因為愛葉玄,所以不希望他受到半點傷害。您的所作所為我可以理解……您來找過我的事我保證半個字都不對葉玄透露。我自己的不幸,不會歸咎於任何人。以前我也恨過我父親,可是仔細想想,出了那樣對我,他別無他法。像我父親那個年紀的男人,唯一的選擇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自己的家庭,我只是個多餘的犧牲品。所以阿姨,現在您不必用這種鄙夷中夾雜同情的目光看著我了。」

  秋和說完這番話,拿起手袋和外套,禮貌地道別後離開了咖啡館。

  葉玄媽媽望著她倔強的背影搖搖頭,歎了口氣。她低頭想喝完剩下的伯爵紅茶,卻見桌上不知從何時起多出一個紮著藍絲帶的白色信封。顯然是秋和留下的,但又不像是遺落的。她滿腹狐疑地拆開絲帶,從信封中掉出一張照片。

  待他看清照片的內容,瞬間手腳冰涼——

  照片中,葉玄的父親和另一個女人正在共進燭光晚餐。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領悟方才秋和說的每一句話。

  ——今天見我之後您更不可能同意我和葉玄交往。

  ——您冷靜一些……像我父親那個年紀的男人,唯一的選擇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自己的家庭……半個字都不對葉玄透露。

  ——我分寸自知。但是,因為愛葉玄,所以不希望他受到半點傷害。

  (七)

  秋和邊沉思邊機械地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堆積的雲朵貼近悠長的地平線,像一群乖巧溫順蜷伏在那裡的小動物,激情與棱角全被過濾,只是疲倦地待著,唯有眼睛微微閃動生命氣息,風過時它們毛髮倒伏。

  校園裡只剩下建築側牆的灰色和漫天覆地的雪白。

  剛到岔路口,突然一團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自己臉上砸來,來不及抬手去遮擋,只是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最初的觸點在額頭側面,接著整張臉感到一陣冰涼,一直涼到耳根和脖頸。秋和睜開眼睛,受撞擊的雪球已經散落在她的眼睛和衣領上。

  葉玄哈哈大笑,跑到她跟前:「怎麼樣?准吧?」

  「其實我一直在想,你追別的女生都那麼標新立異,到我這兒怎麼就這麼俗套,直到——」秋和一臉正經地指著剛才葉玄所在的地方,「那輛投石機的出現。」

  「現在知道我是真心誠意地愛死你了吧!」

  「是,我被你愛死了。」秋和拍掉頭上身上的殘雪走過去,特地給「死」字加上重音。

  「不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像你遇到過的那些極品那麼慫。你要相信愛情,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選調過來嬉皮笑臉開導她。

  「我不怕井繩,我只是對你沒有愛情。」

  「不怕就好。」葉玄自動遮罩後半句話,以勒殺的姿勢拿出紅色圍巾把秋和的脖子套住。

  女生停住腳步:「這是什麼?」

  葉玄繼續往她頸部繞幾圈,又從自己外一口袋一邊拿出一個紅手套為她戴上,最後不由分說地摘下她頭上的帽子扔進一旁枯木從裡,換上自己買的紅色貝雷帽:「本來是聖誕禮物,就因為你作,不接我電話,變成了元旦禮物。別走白雪公主路線,寒磣死了,從今天起改走小紅帽路線。」

  秋和仰臉看著他,心底海嘯般翻湧起悲傷。

  可她不露聲色,語調如常:「元旦假期你能不回家麼?」

  很多東西看似熟悉,其實卻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你沒有覺察。

  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

  當我看向你一如既往的英氣臉龐,玩世不恭的神情與桀驁不馴的眼睛,我看見關於未來的蜃景,它荊棘叢生一派荒涼,而我懷念過往那些溫暖而美好的時光。

  有時候,你也不是真的毫無覺察,只是在這個日趨傾斜的世界中,除了強顏歡笑得過且過,你我無能為力。

  男生依舊笑著,耍京腔:「您有何貴幹?」

  「一起去郊區滑雪吧。」女生嘴唇的曲線向右邊微微翹起。

  「我考慮一下,明天給你答覆。」男生裝腔作勢。

  秋和板起面孔:「到底去不去?」

  「去——!凶起來跟母夜叉似的,都不許人矜持一下。有你那麼粗暴的愛情麼!」葉玄開玩笑的同時,不經意瞥見紅色圍巾與秋和的脖頸接觸線上有一小團雪,像鹽。想抬手去撥開,但女生的體溫卻迅速使它縮小融化。

  不知怎的,男生突然感到後背脊樑生出一種抽緊的涼意。

  (八)

  站在窗邊使用飲水機泡咖啡的郭舒潔看見秋和葉玄在樓下糾纏:「你說秋和到底喜不喜歡葉玄?」

  薛濤沒空理她。

  電腦螢幕上出現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幾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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