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八分鐘的溫暖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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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顏澤不在了,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欠缺在何處。如果這時坐在體育館臺階上的是顏澤,她一定會在男生們中場休息時把手邊的礦泉水遞過去,和他們毫無芥蒂的談笑。她也會放肆的和他們打會兒籃球,即使動作相當差勁、扔出的球離籃板差好遠。他們會像哥們兒一樣和她勾肩搭背,在她說出傻話時揉著她的頭髮開玩笑。 都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感覺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肩在身邊坐下,夕夜回過神來,轉頭看見滿頭大汗的季霄。陽光的男生微微眯起眼笑著打趣:「大美女怎麼有空蒞臨籃球場指導?」 意識到對方除同班同學之外還有自管會主席的身份,女生鄭重的直起身:「七班的體育節報名表沒交,我在等他們班長下課。放學後我會送去自管會辦公室的。」 沒想到男生反而對這個「重要工作」沒多大興趣,在意的是另一個話題:「這段時間體育部的工作一直是夕夜你在忙吧?」 「欸?」女生有點意外,接著重重地點了下頭,發出沉悶的「嗯」聲。 「下周改選你當部長吧。」 「哈啊?」 「怎麼?不行麼?」 「啊……不是。這是……自管會所有人投票決定的吧。我說了又不算。」 男生的下頦斂出一個幹練的弧度,眼角有點笑意:「投票麼,你也應該沒問題的啊。」 「是、是麼。」女生的回答夾雜在遠處喧囂的尖叫喝彩聲中,細微得幾乎捕捉不到。即使有點猶豫,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喜悅起來。 夕夜明白這句話從季霄口中說出有什麼意義——畢竟是自管會主席的肯定。 過去,顏澤在班上擔任班長,在學校擔任體育部部長。平時兩個女孩整日黏在一起吵吵嚷嚷倒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可一旦在午休時響起「請自管會各部部長到中央大樓109室開會」的廣播,完好的友誼糖衣就突然融化消散。顏澤有很多自己的事要處理,夕夜則假裝有很多自己的事要處理。 埋頭做作業,心思卻根本沒有在書本上,只是一種將孤獨感偽裝成傲然感的小伎倆罷了。 裝作毫不在意甚至不屑在意的時候,其實心裡想的是—— 如果自己和顏澤一樣是部長, 如果自己也是部長, 如果自己是部長, 那麼…… 塵埃狀蟄伏在光陰深處的各種情緒,如同溯暖歸來的魚群,蜂擁浮出水面。籃球場上所有活動的人影都變得憧憧難以分辨,混合著鹹濕液體的夕陽倒映在女生眼裡,雲層被大風瞬間吹開,明明是溫和的光線,卻顯得異常刺眼。 實現模糊氤氳,聽覺卻變得異常靈敏。 無比真切又珍貴的鼓勵帶著微妙的熱度反復回蕩在耳畔—— 「你也應該沒問題的啊。」 (4) 首任班長意外身亡,生活卻還在繼續,並不因誰的缺陷而凝滯不前。週五的班會,班主任決定重選班長。候選人只有兩個,季霄和夕夜。 夕夜望著黑板上自己和季霄的名字並排寫在一起,並沒有繃緊神經。季霄是自管會主席,精力有限,不會被選為班長,所有人心知肚明。夕夜長期擔任班裡盡職盡責的文藝委員。結果顯而易見。 貌似靜謐的教室裡充斥著各種聲音。呼吸聲。撕紙聲。寫字聲。交頭接耳聲。等候著的老師用手指無意義地在講桌上敲擊節奏奇特的鼓點聲。女生修長的指甲猶豫的劃過紙面,脆弱的掙扎聲。 假如自己寫自己名字的話。很可能出現全班48票全投給夕夜。 被人知道自己投自己票的話,會不會看輕自己? 會不會認為自己對爭奪權力很有興趣? 夕夜不敢冒險。 更可況沒有可競爭的對手,自己穩操勝券,不在乎這一票兩票。可是,投給誰呢?最後在紙上寫下的,是「棄權」二字。與世無爭且足夠安全。 唱票開始,講臺邊的同學拆開第一張選票。 夕夜事不關己般半垂下眼瞼。白色的鴿群扇動潮濕的翅膀從窗櫺「嘩啦」一下飛過,瞬間不見了蹤影。天氣急劇地變冷,女生手腳冰涼卻還要假裝從容。夕夜從口袋裡掏出口香糖塞進嘴裡,甚至還分了一半給後桌梳麻花辮的女孩。對方才是真正毫不關心唱票,正在抄當天的回家作業,接過糖後對夕夜還以友善的微笑。 夕夜重新低下頭,目光斂出一個獨特的角度,讓別人以為她正專注於手中的課業,實際上卻注視著前邊唱票人的一舉一動。 即使事後反復回憶——他撿起紙張,他將它展開,他撫平它的褶皺紋理。他凝視片刻,他念出被選人的名字,一切都完美無缺——夕夜依舊不明白究竟錯才哪裡。 就像光線沿直線傳播,卻在某個平面鏡的突然作用下,決絕又徹底地偏離了預想中理所應當的軌道,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 「顏澤。」 這個不可能出現的名字準確無誤的滑進耳廓,然後像湖心投進石子激起的波紋一圈圈漾開。在無邊無際的範圍內反復漾出無情的回音。 一發不可收拾。 夕夜的血液幾乎凝滯,呆坐在位置上失態的半張著嘴仰頭看黑板上冒然出現「顏澤」的名字,繼而在那下面一筆一劃平靜的完成一個又一個「正」字。毫無轉還得餘地。 「顏澤。」 「顏澤。」 「顏澤。」 …… 像絞刀又像咒語。 怎麼會這樣? 夕夜臉色蒼白,不得不承認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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