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八分鐘的溫暖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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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設計好的,恰好能拆進儲物櫃縫隙的鋼片。顏澤朝反方向扳動,運用杠杆原理想把櫃門撬開。一下,沒有成功。 食指上的鈍痛緩了幾秒觸動神經。 顏澤低頭一看,手指的第二節和手掌中央分別出現了兩條紅色內凹的痕跡,周圍散落了一些鐵銹。 兩下。櫃門發出「哢」的聲音,有點變形。 顏澤遲疑了。照這樣下去恐怕會把櫃子弄壞。可是這念頭只在腦海裡一晃而過。仿佛能透過櫃門看見裡面放著那個信封,顏澤不顧一切地開始撬第三下。 如果這時有人恰好進來看見這番景象,無論怎樣也洗脫不了小偷的嫌疑,顏澤因為緊張和用力全身大汗淋漓。 18號儲物箱,排在靠近地面的倒數第二排,顏澤弓下腰使勁用力,恍然間手上的疼痛也消失了,越來越多鏽紅色的碎屑掉落在被日光燈照得慘白的水泥地面上。 教室外,雲沉沉的,好像要把人壓扁。可以毫不費力地聽見教學樓無數教室門被大風吹得砰砰作響的聲音。還有哪個班級忘記關上的窗戶,幾聲玻璃爆裂的驟響,碎裂了。 暴雨欲來。 最後一次,伴隨著巨大聲響的脆斷,顏澤茫然地望著自己手中剩下的半截鋼條,另半截隨著櫃門的掙開,猛地從櫃裡反彈出來割在顏澤小腿上,「噹啷」一聲落地。鮮紅的血液遲鈍了兩秒才從皮膚中湧出來,立刻連成一條狹長的血痕。 緩緩滑落出來的,是被放在最上面的那個信封。 信封輕飄飄地落在了數不清的褐紅色鐵銹裡。 看見信封上字跡的顏澤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癱坐在地上,無論是手心裡的鈍痛,腿上刺痛,還是肩上的酸痛,像潮水一般襲來,無聲無息地把人淹沒了。 (十一) 突如其來的暴雨在氣殫力竭之後很快變成淅淅瀝瀝的細雨,像猛地打開水龍頭,水花濺了一身後反應過來瞬間關上,卻沒有關緊,還存留延綿不絕的一條細線。 顏澤努力避開積水,從被困在教學樓的處境中走出來,樓梯轉彎處的另一邊,還聽得見人的聲音,腳步「咵嘰咵嘰」踩進水裡,應該是個男生。 儘管在沒有積水的高地上跳著走,還是分明感覺到鞋子裡襪尖被泡漲了,連腳趾也被浸濕得冰涼。 剛才那麼激動地一折騰,身上的氣力統統不知不覺地流失無蹤,再加上小腿上被割開的皮膚陣陣撕痛著,走路的步子緩慢,很快就看見剛才在樓道那一邊響起的聲音的主人,繞過教學樓的另一側和自己匯合在距校門不遠的噴泉前,比自己超前不少。 顏澤沒有加快的意圖,依然失魂落魄地維持原先緩慢的步行速度,目光冷冽地朝四五步開外打量過去。果然是穿著全套籃球背心短褲的男生,校服和書包搭在身上,卻居然撐了一把極不搭調的紫紅色陽傘遮雨。不過目前顏澤是連笑出來的力氣也沒了。 可笑的紫色陽傘加大紅色籃球背心,被傘面遮住的地方隱隱約約藏著的,不時露出來半截,是一個白色的數字「13」。男生們選球衣通常會和自己喜歡的球星的號碼一致,顏澤雖知道這個定則,但籃球到底是女生而言陌生的領域,不知道這是誰的號碼。 之間的距離又繼續拉長到十來步。正思索著為什麼是「13」不是別的數位,白色數位上方的一大片紫色突然轉換成一張熟悉的臉,顏澤心裡一顫,嚇得不輕。 原來是賀新涼。 沒心沒肺的笑臉化開在以紫色為背景的雨幕中,輕鬆的語氣穿過猶如織布機上紡線的密集雨水直抵女生的耳廓:「呀,班長也還沒走啊?」 如此這般的情景,應該能作為對方沒有看見剛在自己在教學樓裡所作所為的證據吧。 顏澤將提上嗓子眼的一口氣緩緩吞咽進胃裡,擠出一個無異慣常的笑容,步子往前邁去。卻突然一晃,險些倒下。 這個下午實在經歷了太多刺激。 等到女生恢復意識,發覺自己沒有真的倒下的原因時,不由得臉紅了。傘外飄進的幾線雨水,男生獨有凜冽的氣息,運動後蒸發出來的些微汗味,環在自己背部的手臂,最終卡在女生左臂上的手……從恍惚了一瞬的視界裡漸漸清晰,一樣一樣脫穎而出。 確定顏澤已經沒事的賀新涼問著「怎麼,不舒服麼?」打破了方才不平衡的姿勢,收回手臂。 視界裡同樣清晰的,是男生伸出手那一秒從肩上滑落在地的白色校服襯衫,像一片輕柔的羽毛逐漸被積水浸濕吞沒。 顏澤彎下腰拎起襯衫,白色中暈染了大片灰色的水跡,順著下擺的輪廓下落成一條細線。女生沖男生抱歉地笑笑:「可能有點感冒。」襯衫依舊拎在手裡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新涼趕緊把襯衫接過去搭在小臂上,做了個一同去車站的動作。「一起走吧。」 「剛打完籃球就碰上下雨,被困在樓裡出不來。你怎麼也會留到這麼晚啊?」 「我們心理社放得晚。」 「那……顧夕夜沒有等你一起回?」 「……嗯。」 「最近出現什麼問題嗎?」 「……沒。 「你們倆不是一向跟連體公仔似的麼?」 「……嗯。」 「好像女生間的關係一般都比較複雜。」 「……嗯。」 「你『嗯』什麼?」 「……嗯。」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男生突然猛地側過身板過女生的肩膀。語氣帶著怒火,看表情又截然相反。 「嗯?有聽啊。」距離太近,臉又稍稍紅了一下。 「怪怪的。你這是……低氣壓籠罩麼?」 聽到男生的奇談怪論,女生淺淺地笑了一下,答著:「受天氣影響吧。」 轉彎之後,在車站停了下來。賀新涼家住在和顏澤家相反的方向,還要過馬路去對面等車。兩人就此道別。 下班高峰。週五。暴雨。這些因素相加,整條民生路一輛計程車也沒有。 男生孤零零地站在對面月臺,就像這邊,女生也是月臺上唯一的人。從此岸望去,彼岸的人像棵頎長挺拔的水杉。是一棵顏色搭配得很糟糕的水杉——顏澤在心裡惡作劇似的補充道,想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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