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伍美珍 > 飄在天空裡的果凍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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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沒有爸爸的身影和嗓門。我還記得,昨天夜裡他摔門而去了。 我始終低著頭,吃完飯,我就背上書包,換鞋,小聲嘀咕一句:「走了。」 外邊陽光普照,我心裡比什麼都明白——好日子過到頭了! 我以為自己走出大門就會流眼淚,可是我卻哭不出來。 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總是存有一個渺茫的希望——爸爸在我上學的路上等著我。 這個希望的確渺茫。 上課的時候,我呆若木雞,先是被語文老師委婉批評一頓(因為我的作文她一直欣賞,所以批評我時她給我適當留了面子)。後來又被數學老師狠狠挖苦一頓,引得全班一陣大笑。在對我的嘲笑聲中,我像是一塊麻木的礁石,任流言蜚語沖刷著我。 對周圍的敵意,或許就始於那一天吧。 放學回家。沒有了爸爸的家,滿屋一片淒涼。媽媽始終沒有露出笑臉,她的表情,除了哀怨,還是哀怨。不知為什麼,我很害怕媽媽的表情,它很容易讓我想起一些陰暗的東西,類似於見到鬼的感覺。 媽媽說話越來越多,在我吃飯的時候,在我看書的時候,無時無刻! 她的話全是一個主題——聲討我爸爸。 他們不久後就離了,我始終沒有發表過一句意見,也沒有人問我的意見。我只是大人的一件附屬品,並不重要——也許小時候顯得重要過,但那也不過是件活玩具。 我跟著媽媽,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因為爸爸又重組了家庭,而且很快就攜年輕的後媽飛往南方去開創他的新事業。 父親是電腦工程師。 逃避責任喜新厭舊貪圖享受不道德不厚道不講良心……——這些全是媽媽對爸爸咬牙切齒的指責,可惜爸爸已聽不見,聽眾只有我一個! 如果換了一個人這樣罵我的父親,我會跟她對罵,可是,這個人是我的母親,我惟有選擇沉默,忍受著這些刺耳的語言刀子。 我在心裡愛著我的父親,就像我愛母親一樣。只是這樣的愛埋得很深很深,被怨恨的浮土蓋住了——那時我還小,意識不到這一點,所以還一時難以理解自己對母親的難以忍受。 我時時對自己的難以忍受感到內疚。 上了中學,我開始來例假了。 中考就像個巨大的黑影,在我們入學的頭一天,就被老師搬來壓在我們頭上。 老師宣佈說,我省的高中錄取率比大學錄取率還低。老師還宣佈,每一學期都要根據成績排名分班,「所以重點班將是流動的。」老師大手一揮,結束了他的演講,留給我們一個巨大的威脅。 所以,剛開學,我就敏感地體驗到周圍是個人人自危的環境。 競爭,已經使某些人不擇手段了,我很厭倦。 幸好有小說可以看,我成了大家眼裡的「獨行客」。要我和她們玩些什麼呢?我冷眼看多了女生之間所謂的「朋友關係」:表面上好得親如姐妹,一轉身就相互間垢語相加。 但是,「不聯盟」的日子裡,麻煩難免多些。所以我的心自從上了中學後,就一直緊縮著,沒有舒展過。 那是一個來例假的晚上,我和媽媽在吃晚飯,媽媽又開始了幾年如一日的控訴。我真佩服她的毅力,但更多的是憐憫,還有厭惡。 肚子很不舒服,而且頭一直在發熱,像是在發低燒——每次來例假都是這種狀態。 耳朵旁是嘈雜的聲音,眼前是不修邊幅的一個中年婦女,仇恨已經使她的五官變了位,顯得異常醜陋。飯在我的嘴裡失去了任何滋味,只是感到發熱的腦袋快要炸裂了…… 多年來對媽媽的不滿此刻就像斷了龍頭的水柱一般,噴湧而出。我終於膽大包天,拍案而起,把所有難聽的、刻薄的語言一起向對面這個與我日日廝守的、天天給我煮飯的中年婦女扔過去。 我看見媽媽眼裡閃過的驚詫、悲憤,既而是「啪」的一個響亮的耳光,我的右頰開始是疼,很快就變得火辣辣的,像是在火爐旁燒烤。 那天晚上,標誌著我們母女關係的巨變,以往的一切徹底結束了。 媽媽像是換了一個人,她和我很少說話。 我很不安,一直對媽媽懷抱著巨大的歉意,但是,不知為什麼,我始終開不了口向媽媽道歉。我甚至喜歡起現在家裡的氣氛——我們各幹各的事情,互不干擾。家裡總是安安靜靜的,小時候我喜歡嘈雜,可現在我希望得到安靜。 這似乎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在每一個安靜的夜晚複習完功課,就一頭沉浸在小說裡,在那個世界中,我快樂。 我讀了大量港臺愛情小說,還有《荊棘鳥》,開始有了夢想——我的夢想就是找到一個大哥,他既像我的父親,又像我的兄長,還像我的戀人。總之,他彌補了我生活裡所有的缺憾。 他站在門口,猶如一輪太陽 考上這所重點高中後,我的心逐漸地平展下來。 這裡的同學和老師都比以往的人和善得多,也開朗得多,我雖然在他們眼裡是個過於內向的女生,但他們永遠不知道我在心裡暗暗地喜愛著他們、感激著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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