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三二一


  像是旱地拔蔥,把那個人硬拔了個跟頭。

  示範過後的教練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這是教你的最後一課了,一般人格鬥都用身上最有力的幾個點,胳膊肘、拳頭、腿、腳,記住,不要受這個局限,關鍵時刻,身上每一塊部位都能調動起來。」

  三天以後,她退了房,清理了所有帶不走的東西,然後最後一次去場館,跟教練結剩下的錢。

  教練看著她半人高的背包直發愣:「這是要走了?」

  「準備走了,謝謝師傅。」

  教練接錢的時候很有點唏噓:「別叫我師傅了,這不比武行裡手把手的教,我收了錢的,也就是個交易。」

  「學的還算不賴,不過記住,你是速成的,對付普通人沒什麼問題,但道上練過的人比你想像的多,五年十年苦功夫的不在少數。以前讓你學會狠,以後要記得收,把自己收的像個不起眼的普通人,麻煩會少很多。還有,真打起來,點到為止,讓對方知道怕就行,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把對方打殘了,那就是一輩子追著你咬的仇了。」

  「記住了。」

  教練送她到場館門口,幫著她把大包背上身,出場館要下一段臺階,教練在臺階上頭跟她揮手道別。

  「再見了啊,祝你一切順利啊棠棠。」

  她沒回答,只是下意識用手去托了托身後背包底部硬硬的輪廓,那裡,是她用塑膠膜包好的路鈴。

  一切順利嗎,誰敢說呢,這段看不到盡頭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古城後記 尾聲

  線香燃盡了,空氣中的煙味越來越淡,穿堂風呼的一下刮過,久已廢棄的門發出突兀的吱呀聲響,季棠棠慢慢坐到地上,涼氣透過褲子滲進皮膚裡。

  仿佛聽到很久以前,葉連成對她說的話。

  小夏,地上涼,別坐地上。

  抬起頭,又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開啟路鈴所用的時間比想像的長,一路行走,漸漸改換舊模樣,露宿、搭車、輾轉顛簸,不那麼好奇,漸少衝動,凡事思而後行,單純的良善壓至最偏一隅,開始會看人臉色,聽人弦外之意,揣摩意外之意,學會了冷眼,也學會了不動聲色去推波助瀾。

  行路即修行,人這一生,要走多少路,才能遍歷浮世心酸?生活給她磨難,也給了她一雙不再只流於表面的眼睛,好心在路上喝退糾纏她的二流子搭載她的司機大叔,同樣會夜半時在暗娼房外停車去爽一把,而那個被客人吆來喝去罵著「皮膚都松了乳房都尼瑪掉下來了還敢收五十塊錢一次」的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也會惴惴地敲她的車窗,問:「姑娘,看你像個識字的,能幫忙給家裡的伢兒寫個信嗎?」

  她下車幫忙寫信,那個女人打著手電筒幫她照光,一字一句口述:「媽媽在外頭打工,錢不好掙,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孝順爺爺奶奶……」

  沒有哪一個人可以單純的用好壞或者爛渣來形容,所有人都被生活磨礪的千棱百面,再污穢不堪的境遇,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也有暗香浮動——或許正是因為這些,戾氣怨恨最盛的時候,她都未曾迷失本心。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晚上,路鈴突兀響起,在此之前,她做過很多次路鈴震響的夢,但真正響起的這一刻,卻恍惚地覺得不是真的。

  於是有了尕奈之行。

  腹部被火槍轟開,血肉模糊的同時居然能感覺到細胞和組織的復原再生,賀文鵬涉水時背起她動作僵硬地奔跑,她回頭看毛哥的客棧,鋪天蓋地的墨黑之間,只有那麼一點螢火樣的光,那時候她想,如果每一次撞鈴尋訪的末尾都得有一個血腥收場,那麼對她來說,第一個故事即將落幕,這些多少帶給她溫暖的人,也終將被忘在腦後了。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裡面會有那麼一些人,一直陪她走到最後。

  夜晚山間忽然暴起的風送來了天葬台處的血腥和狂躁味道,無數的野狗吠聲此起彼伏,鐵絲網攔著的那一頭有幾十條狗吠叫攀扒,一雙雙泛著紅光的眼睛貪婪地盯住這個方向,迎上來的賀文坤手裡拎著大錘,低聲而急促的交代:「給狗的吃食裡有藥,差不多發狂了,她這點骨架子,骨頭都不會剩的。」

  就在賀文鵬想把季棠棠甩下地的刹那,她右手高揚,三枚骨釘從他腦頂心狠狠戳了下去。

  腥臭味帶著涼意的血幾乎是飆出來的,活人的血怎麼會是涼的呢?

  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了,另兩枚骨釘喂了賀文坤,血的怪異味道刺激了那群野狗,伴隨著鐵絲網掙斷的聲響,數十隻沖在最前頭的野狗團團撲住了賀文鵬,越來越多的野狗沖上來,不及避讓的賀文坤慘叫著滾在地上。

  但是奇怪的,沒有一隻狗動她,甚至會因為她的靠近,慌亂地夾著尾巴竄開。

  事後她作了清場,天葬是隔三岔五進行的,總不能讓後來者發現這裡太過異樣。

  吐了很多次,回去的時候,身體一直發抖。

  母親從來沒有提過,骨釘是這樣化解怨氣的。

  她在黎明時回到毛哥的客棧附近,遠遠的看到毛哥雞毛他們慌慌的走進走出,她耐心地等著他們都離開,只剩下那個叫梅朵的藏族女人。

  小心地避開梅朵之後,她在樓上收拾了行李,取卡之前,給淩曉婉的媽媽打了最後一個電話。

  淩曉婉的媽媽在那一頭失聲痛哭,但在季棠棠嘆息著想掛掉電話的時候,她還是哽咽著說了一句。

  「謝謝你了,季小姐。」

  同樣的道謝也來自李根年,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在電話那頭壓抑的哭,背景裡有菜頭咿呀咿呀玩鬧的聲音,他說:「早料到了,也算是讓自己死心了。我代大鳳和菜頭謝謝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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