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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岳峰帶走了尤思。

  尤思沒什麼行李,但石嘉信還是忙前忙後拾掇了很久,他對嶽峰說:「思思用的錢算我的,生活費什麼的,我給你打過去,不夠你再問我拿。」

  出八萬大山,照例要走一段機耕道,拖拉機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嘎拉嘎拉地顛簸,石嘉信坐在一側,嶽峰帶著尤思坐在另一側,尤思偎依在嶽峰懷裡,出發時天還是陰的,走了半程之後,雲層後的陽光突然照射下來,尤思驚怔了一下,像是剛醒,忽然問嶽峰:「棠棠呢,在家嗎?」

  嶽峰說:「棠棠死了。」

  尤思看著他不說話,岳峰把頭偏開,沉默著沒再作聲,過了會,尤思小聲的哭起來。

  嶽峰的車子停在第一次來時那個小鎮的飯館後面,下拖拉機時,飯館門口有幾隻雞,撲騰著翅膀爭食,掐的臉紅脖子粗的,嶽峰當場就愣了,他想起第一次來,季棠棠還神智不清,非蹲在那看老母雞啄食,什麼叫物是人非,這就是物是人非了吧。

  他不想再多停留,把尤思的行李拿到車上放好,讓尤思坐副駕駛,幫她把安全帶扣上,然後拉開車門,正想上駕駛座,石嘉信在後面叫他:「嶽峰,你過來一下。」

  嶽峰還以為他有關於尤思的話要交代,示意尤思等會,誰知道石嘉信一直帶著他往房子後頭走,走了會停下來,說了句:「以前這都是鋪石板的,還有棵樹,現在砍了,都糊水泥了。」

  嶽峰奇怪地看他,石嘉信又走了兩步,似乎是在找方位,末了不是很確定的停下來,指著正前方說:「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當時我帶小夏先到的這裡,她借了手機給她爸爸打電話,她就站那,然後跪下來給她爸磕頭,讓她爸爸一定要救你,我拉都拉不住……」

  嶽峰當時就收不住了,進八萬大山這一路,他一直覺得還好,沒失態,或許真的是過的久了,再痛苦也淡了,現在才知道是痂沒被翻起來,真戳到痛處,血還是止都止不住。

  他腿一軟,坐在地上就起不來了,身邊的水泥地糊的平整,幾次想伸手去觸,總像被烙到一樣又顫抖著縮回來,石嘉信說:「嶽峰,你要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嶽峰沒想哭,但是眼淚不知道怎麼的還是下來了,他眼前就那麼模糊著,跟石嘉信說了很多,語無倫次的,自己都不記得說什麼了,但是有一段他記得,他記得自己說:「毛哥總給我打電話,說都這麼久了,得過去,得往前看,得忘掉,你叫我怎麼忘啊,啊?怎麼忘?我這輩子都找不到第二個肯為我下跪肯為我去死的人了,我記著她有錯嗎?」

  ……

  末了,是尤思過來了,她在車裡等了很久,自己下車來找,她在嶽峰身邊站了一會,伸手輕輕搭住他的肩膀,說:「嶽峰,我們回去吧。」

  前前後後,尤思在嶽峰身邊捱了不到四個月。

  尤思死後,嶽峰依照她的遺願,沒有通知她家裡,火化之後就近買了塊墓地葬掉,石嘉信也真的沒有去祭拜,嶽峰忙活的那幾天,他只在邊上幫襯著,嶽峰進墓園燒紙的時候,他就在墓園大門外站著,呆呆看著園子裡遠處嫋嫋升起的那線紙煙。

  喪事過後幾天,石嘉信就回了八萬大山,相繼走了尤思和石嘉信,屋子裡簡直冷清的可怕,一天無意間看日曆,嶽峰忽然就怔愣了一下。

  日子過的這麼快,居然又到年底了。

  又過了兩天,有好消息傳來,潔瑜懷孕了。

  女人懷孕了之後,就不好那麼勞累,方程式找到嶽峰,吞吞吐吐地表示不想讓潔瑜再打理酒吧的生意,嶽峰也爽快,短時間內聯繫了兩個買家,兩個酒吧全轉手了。

  這一舉動讓九條大為光火,黑皮給嶽峰發短信說:你這不是打九哥的臉嗎,前段日子公安查你,九哥沒好提讓你幫忙的事,現在你倒好,底都起了,你悠著點,九哥肯定不得讓你好過。

  收到短信,岳峰連回都懶得回,冷笑了一聲,心說:老子這些日子就沒好過過,還能不好過到哪去。

  除夕前一天,嶽峰去母嬰店轉了一圈,買了不少東西送潔瑜,連嬰兒床嬰兒車都齊備了,潔瑜跺著腳埋怨他:「肚子還沒大起來呢,你這不瞎花錢麼。」

  頓了頓又說:「哥,明兒過來吃飯唄,這兒人多,熱鬧。」

  估計是因為潔瑜懷孕的緣故,方程式老家的父母和妹妹都過來一起住了,潔瑜說這話的時候,老人家正在面板旁邊忙活著搓湯圓,長滿褶子的老臉笑的跟一朵花似的,很是客氣的招呼嶽峰:「是啊是啊,一起過來吃吧,也就加雙筷子。」

  也就加雙筷子,到底還是外人的筷子,大團圓的,何必呢,格格不入的,嶽峰笑笑說:「不了,我明兒要……看我媽去。」

  這話說出來,純粹是當託辭說的,但是一出口,主意忽然就堅定下來,嶽峰突然覺得,再怎麼樣,金梅鳳到底也是生他養他的親媽。

  就像秦守成,千不是萬不是,到底還是棠棠的爸爸。

  往年都是晚上才過去,這一次他特意提早,置辦了年貨下午就開車過去了,路況挺好,到的時候才剛到晚飯的點,趙姨給他開門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會之後喜出望外:「峰子快進來,才剛要吃飯。」

  金梅鳳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對嶽峰的突然到來也很有點手足無措,她穿普普通通的黑色羊毛衣,絳紫色呢褲,保暖鞋,頭髮攏在耳後,絲絲的花白,往常那個出現在他面前緊繃著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倫不類尖酸刻薄的金梅鳳,好像只是另一個人。

  又或許是,時間沒到,她還沒來得及換裝登場。

  嶽峰也有點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幫著趙姨把年貨拎進屋裡,趙姨把他讓在沙發上坐下,又去端了餃子上來,金梅鳳很不自在地往邊上挪了挪,招呼趙姨坐下來一起吃。

  三個人各吃各的,全程只有筷子磕碗和電視裡的聲音,吃到一半時,金梅鳳說了句:「醋沒味道。」

  趙姨趕緊站起來:「曉得你愛吃辣的,冰箱裡有剛買的辣醬,還沒開呢。」

  她去冰箱裡拿了辣醬過來遞給金梅鳳,金梅鳳撕了塑膠覆膜,伸手去擰瓶蓋,蓋子卡的緊,兩次都沒擰開,嶽峰看在眼裡,忽然說了句:「媽,我來吧。」

  這一聲「媽」,震的金梅鳳整個人都傻了,嶽峰也沒看她,伸手把瓶子拿過來,使了個力擰開了,遞過去時,金梅鳳還怔著,沒接,又過了兩秒鐘,突然把面前的碗一推,回房去了。

  嶽峰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才放下去,趙姨趕緊打圓場:「峰子,你媽就是這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這還算好的了,往年都摔鍋摔碗的……」

  嶽峰笑笑說:「知道。」

  說完了,低頭吃餃子,味同嚼蠟,覺得自己怪沒勁的,又覺得自己活該:找了全世界想找到個溫暖的地方,很顯然是自作多情了,自己怎麼能幼稚成這樣,這麼多年風刀霜劍的對抗著,你現在想緩和,叫一聲媽,就春暖花開了?

  他掏紅包給趙姨:「姨,你多幫襯著,我走了。」

  趙姨很意外:「剛來這是……不守夜了?」

  「不了,潔瑜……喊我過去吃飯,我先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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