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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這個女人的性格很剛烈,她不知道我們要幹什麼,一直掙扎撕咬打鬧要我們放了她,帶他回來的人說是從娼寮裡買的,你也知道,當時很多女孩兒自己不情願,是被賣進去的,難免尋死覓活,當時主事的人也沒多想,主持著行了蝶變。」

  「事情過後,盛澤惠反而聽話順從起來,當時,沒有人猜到她是心機太重,都以為是亂世孤女,求個平安,已經認命了,對她也就沒什麼提防。據說,我滿歲的時候,父親還曾帶她出去,在鎮上的照相館拍了照片。」

  「我兩歲上的一天,吃飯時她沒有出現,當時沒人疑心,直到晚上她沒回來,才有人猜測是逃跑了,大家都擔心她會把盛家的秘密洩露出去,所以一定要把她找回來,這個時候,山下村的幾個人才老實交代,原來不是娼寮裡買的,是在路上綁來的。」

  「主事的沒有辦法,帶人依著山下村那幾個人說的地方尋過去,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打聽,到最後,終於打聽到個相似的,但是也帶回來一個可怕的消息。」

  「這個女人,是黑苗。」

  「你應該知道,苗女善蠱,最常見的故事是她們有心上人,去大城市或求學,或工作,為了讓戀人不變心,她們會給戀人下蠱,約定一年之後,一定要再次回來,或迎娶,或相聚,她們才會給解蠱。」

  「盛澤惠就有這樣一個愛人,也是造化弄人,她被綁進八萬大山的時候,居然正是那個男人回來找她的時候。」

  「接下來的事情猜也猜到了,那個男人沒有負心,但是無人解蠱,苗人的蠱很複雜,非施術者不得解,村子裡的人雖然想幫他,也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他痛苦哀嚎三天三夜,七竅鑽出毒蟲而死。」

  「村子裡找不到盛澤惠,那個男人死了,也不知道她會投奔誰,主事的人一直打聽,大半年之後,忽然得知一個消息,那個男人以前在上海灘做教習,家在上海弄堂裡,有個重病的母親,盛澤惠愧疚之下,說不定是去找這個男人的家人了。」

  「主事的派了幾個人前往上海,打聽盛澤惠的下落,找的方向沒錯,但是時間遲了一步,有人說盛澤惠在上海灘的歌舞廳做了一段時間舞女,賺來的錢用來給那個男人的母親治病,但是一個月前,那個男人的母親病重不治,盛澤惠因為得不到溶血滋養,身體也每況愈下,在一個下著雨的晚上,忽然帶著所有的盤纏行李,離開了。」

  「這一走,再沒人知道她去哪了,適逢亂世,上海很多人都在跑戰,到處都是難民,死在路上的不計其數,她一個孤女,或許活不下去。」

  「派去找她的人都回來了,但是每個人心上都懸著一塊大石,因為如果盛澤惠沒有死在路上,她一定會報復。」

  「主事者為此焦慮不安,他們找了很多善蠱之人詢問,後來有個黑苗的老者猜測說,盛澤惠很可能會下血蠱。」

  「血蠱是黑苗中可以跨代施行詛咒的蠱術,少的幾十年,多的可以延展至上百年,小夏,你知道蠱是什麼嗎?」

  「傳說苗人會把很多種毒蟲放進一個容器中,讓它們自相啃噬殘殺,而最終存活下來的一個,是蠱。血蠱的施行方法大致相同,但有一點不同,血蠱,要求施術者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說,把自己和無數的毒蟲放在密閉的空間,讓毒蟲活活把自己啃噬、吃完,以臨死前極大的怨氣成蠱,用這種蠱來行詛咒。」

  「之所以都懷疑盛澤惠會下血蠱,是因為她離開八萬大山,沒有溶血滋養,註定命不長久,所以不會惜命,而她傾心之人慘死,這筆賬也一定會算在盛家頭上。但是大家都存了一絲僥倖,因為我畢竟是她親生的,但凡有一線母女之情,也許都會網開一面……」

  「那段時間,大家都很緊張,頻繁地查看我的眼睛,後來有一天,他們在我的下眼球上,發現了豎著的血線……」

  「誰也不知道盛澤惠下的詛咒是什麼,我惶惶不可終日的活著,每一天都擔心會橫死,後來我生了屏子,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眼睛……」

  「屏子也同樣中了蠱,但是我們依然不知道盛澤惠下的詛咒是什麼,直到你這趟回來,知道了你和你媽媽的遭遇。」

  「小夏,外婆一生應該有兩兒兩女,福壽雙全,但是有一對兒女是畸胎,怪形怪狀,惹人嫌惡。另外正常的兒女,一個是你媽媽,她的遭遇如何,你已經知道了。還有一個是你舅舅,十幾年前跟我說要出去找姐姐,從此就沒有回來。」

  「你媽媽,自以為找到真愛,結果陷入窮盡一生的圈套,害了自己不說,也把女兒推上絕路。」

  「至於你,你的身世,你的遭遇,你害死你親近的人,你以為是別人的原因,其實這就是你的命,你命裡就帶著詛咒,所以你的親人算計你,你的愛人因為你而死,你覺得不公平,你覺得老天瞎了眼,但是冥冥之中,萬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天道流轉,盛澤惠延續百年的怨氣,著落在你身上,在你身上結出惡果,甚至禍及你愛的人。」

  「你和石頭都是一樣的,你們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你可以避開嶽峰,不要去愛他,石頭也可以拒絕尤思,但是你們都沒有,每一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你們當時的僥倖和憊懶,造成今日的惡果,這惡果又返回來折磨你們,石頭為了尤思痛苦,你為了嶽峰發狂,你覺得是別人的錯,其實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季棠棠怒極反笑:「所以你害了嶽峰,把他交給秦家人,你自己一點責任都沒有,反而全是我的錯了?你為什麼不怪你自己?你如果從來沒有生過我媽媽,她也不會有這樣的遭遇,如果不是你們恬不知恥去綁人行蝶變,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們已經遭到報應了,還不思悔改,還要在尤思身上重複這樣的惡行!」

  盛錦如沉默良久:「小夏,你剛剛問我我們和秦家有什麼區別,當然有,秦家是為私利,我們是為生存。狼吃人固然不對,但那是它們的天性,吃了才能活下去,行蝶變當然殘忍,但不這麼做,盛家也就無以為繼,我們的確做了錯事,也承擔了老天給的報應,我能做的,就是儘量能讓你們活的平坦一點,外婆留你,無非是想讓你好好活著,給你講這個故事,是要你明白世事流轉,一切皆有緣起,這世上受難的不是你一個人,無辜犧牲的也不僅嶽峰一個,看開些,日子就好過些。」

  季棠棠笑起來,她擦了擦眼淚,走到鐵柵欄邊上,頭抵著柵欄問她:「外婆,黑苗的蠱術能破嗎?」

  「能不能破,有沒有先例,我不知道。那個善蠱的黑苗老者說,如果要破蠱術,第一步要殺蠱蟲,已經七十多年了小夏,盛澤惠把蠱蟲養在哪裡都沒人知道,想破蠱術,癡人說夢吧。」

  季棠棠笑了笑,好像一點都無所謂:「那外婆,我反正是被詛咒了,也沒什麼盼頭了,你給我開個恩吧,我能想到最悲慘的死法,就是在這裡困死。你放我走吧,讓我去找嶽峰,如果他還活著,讓我去救他,他能好好活著,我這輩子都感激你。如果他死了,讓我去給他收屍,哪怕抱著他的骨灰跳海呢,我都比現在活的開心。外婆你讓我開心點,你讓我走吧。」

  盛錦如雙目緊閉,兩行渾濁老淚順著眼角攀過臉龐重重溝壑緩緩落下。

  她嘴唇囁嚅著,顫抖著重複著一句話:「小夏,你聽外婆的話,外婆是過來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時間一久也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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