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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用50%的幾率賭你和你女兒的一輩子嗎?你媽媽這麼做了,結果怎麼樣?不生?秦家會讓你生。」

  季棠棠沉默了一回,忽然沒頭沒腦說了句:「外婆,我今年26歲了。」

  盛錦如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說這話的重點在哪裡。

  「媽媽說,我活不過26歲,外婆,媽媽的話准嗎?」

  盛錦如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咣當一聲,那個雙頭女人手裡的劃篙竟然失手跌了下去,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錯,張惶著跪下身子去撈。

  「你媽媽還說了什麼?」

  「說我會開膛剖肚而死,後來不知道媽媽使了什麼法子,任何對我腹部的攻擊都沒有作用。」

  盛錦如很久都沒有再說話,季棠棠心裡空空的,也沒有再追問,筏子重新劃動,遠遠的,看到了那塊小島一樣的石面,像是黯淡而又絕望的未來。

  盛錦如忽然開口了。

  「你媽媽很小的時候,就有預知別人死亡和感知好惡的能力,但是醫者不自醫,她看不到自己的,對自己至親至愛的人,也只能看個大致,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跟秦家那個畜生在一起那麼久,始終看不出這個人狼心狗肺的原因。」

  「小夏,你媽媽看到的,或許只是你的危險,而不是你的命運,況且你多了這一層保護,開膛剖肚這個假設已經不存在了,聽外婆的話,留在八萬大山,不會出任何事情的,外婆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盛錦如的話說的真情流露,季棠棠怔愣著看著她:她的確已經很老了,滿頭的白髮,褐色的老臉上刀刻一樣的紋路,眼睛裡卻有著那麼強烈的希冀。

  其實,外婆和自己,都是親情極度缺失的可憐的,如果沒有嶽峰,和外婆相依為命何嘗不是一種對雙方的情感慰藉呢?

  季棠棠淚盈於睫,她不忍心騙她:「外婆對不起,我要回到嶽峰身邊的。」

  盛錦如愣了一下,眼底流露的情感迅速撤銷,取而代之的是強制壓下的慍怒:「小夏,也就是一個男人而已。你媽媽的例子還不能讓你清醒嗎?」

  季棠棠看著她:「岳峰不是『一個男人而已』,他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親人,他跟我爸爸不一樣的。」

  盛錦如冷笑:「當初秦家那個畜生在你媽媽眼裡,也是不一樣的。」

  季棠棠不想跟她爭辯,也不想從她嘴裡聽到對嶽峰的中傷,索性低下了頭不再說話,盛錦如還以為她是有所感觸,語氣緩和下來:「小夏,你得多考慮考慮,以秦家對你的步步緊逼,你回去找嶽峰,只會連累他。他到底是個普通人。咱們家的人,是不應該喜歡上外人的,這種喜歡,只會給別人帶來厄運,你不該喜歡他,就像石頭不應該喜歡那個外姓的女人。」

  季棠棠不說話,沉默著看撐篙的頭不斷分水,而水波又不斷聚攏來,她得承認,盛錦如的話對她不是沒有觸動的,可事易時移,換了從前,嶽峰還沒有壓斷秦守業的腿時,她或許可以考慮離開他,安心地待在八萬大山苟全性命……

  現在,不管說什麼,她都要回去的,站在他身邊都好,哪怕命數註定,她也要先為他擋上一刀再去死。

  筏子晃了一下,筏頭抵在了岸邊的石頭上,那個雙頭女人跳下去拴拽繩,不遠處幾個盛家的年輕女人蹲在岸邊洗衣服,時不時看向這裡,窸窸窣窣耳語著什麼。

  季棠棠忽然想到了什麼:「外婆,這麼多年,秦家煉成過鬼鈴嗎?」

  「煉成過。沒有嘗到過腥,就不會這麼狂熱地想再見血。」

  季棠棠愣住了:「他們都煉成了鬼鈴,那為什麼還追著我不放呢?」

  盛錦如有些好笑:「小夏,人是會死的。怨氣支撐的鬼胎,長期生活在陽間,不斷消耗自己的元氣,又能活多久呢?這世上最大的就是時間,再強的怨氣,隨著時間的消逝,也會漸漸偃息,小的時候那些讓你氣的要哭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你還會生氣嗎?」

  季棠棠恍恍惚惚的,還會生氣嗎?當然不會。媽媽不給她買花裙子,爸爸罵她考試沒得95分以上,兩個人的紀念日葉連成忘記給她買禮物……

  還生氣嗎?大多都不會了,只是置之一笑,即便有的事還有些微的慍怒和不平,但和當時的盛怒比起來,也實在是不值一提了。

  外婆說的對,再強的怨氣,隨著時間的消逝,也會慢慢消失的,而以怨氣做支撐的鬼胎,終究也逃不過老死這道人倫的坎。

  盛錦如看著她,意味深長:「小夏,感情也是一樣的,現在你對嶽峰念念不忘的,日子久了就淡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人離了誰都能過,沒有誰是放不下的,慢慢的……你也就忘了。」

  §黑蝶篇 第三十一章

  送季棠棠進音陣之後,盛錦如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只吩咐了一句:「我知道你們都在議論秦家做的那件事,小夏還不知道,你們都給我放機靈點,誰敢在她面前提起一句,我割了誰的舌頭!」

  所有人噤若寒蟬,盛錦如走了之後,才有人冷笑著說了句:「就她的孫女金貴!敢做還不敢提嗎,早晚還不是會知道!」

  旁邊有人勸:「太婆這麼做自然有道理,盛夏現在受不得刺激,沒看昨晚發一通瘋,險些沒把人給咬死了,她要是知道自己的男人落了難,可不得把八萬大山都給掀了!」

  先前發牢騷那人哼了一聲,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正午過後,有個年輕女人帶季棠棠出音陣吃飯,石面上沒有人,一問才知道,盛錦如帶著大部分盛家女人到後頭去料理青姐的後事了——想來盛家這樣的家族,喪葬是有自己的一套程式的,季棠棠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問那女人這樣是不是就算是治好了,那個女人想了想,回答說:「你進音陣亂了時序,中間又曾經斷了一檔,跟全好畢竟是不一樣,最好再多進兩次,否則腦子會受影響,就像昨兒那樣,一激動起來,行事就不受控了。」

  話說的在理,不像是誆人,季棠棠也就不多問,老實坐下來吃東西,盛家人平日吃的都簡單的很,給季棠棠是單獨開了小灶了,葷素都有,居然還蔥薑蒜煨了條魚,魚兒細細小小的,季棠棠心裡直犯嘀咕,老疑心是從溶洞的水道裡撈出來的。

  吃飯的當兒,後頭隱約傳來像是念經又像是嚎哭的聲音,季棠棠忍不住老朝那個方向看,陪著她的那個女人解釋:「按照盛家的規矩,這是給青姐念經,讓她早進輪回,有朝一日還做盛家的人。」

  季棠棠咋舌:還做盛家的人,這不亂了輩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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