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二四八


  於是一群人,慢慢就分成了長隊,順著石脊往高處走,遠處看,像是一隊沉默的緩緩爬行的螞蟻。

  石面上,除了那幾個站起來的,還有幾個跟盛錦如年紀差不多的,其中一個更老些,頭髮亂蓬蓬的,穿藍布的褂子,方口的布鞋,盛錦如在她前頭停了停,問:「青姐吃飯還好嗎?」

  有個年輕的女人說了句:「還好,老人家牙和腸胃都不大好,早上拿進來的粥倒是喝得下的,我們前頭還在商量,反正洞裡也能開火,下次裡頭囤點糧,也不用老是跑進跑出的。還有,早上石慶家的老二跟我說,要是病的厲害了,可以請個大夫看看。」

  盛錦如還沒吭聲,那個青姐反而不高興了,一張嘴沒兩顆牙,說話都漏著風:「要請什麼大夫,這就是老病,誰到這個份上不老死的!」

  盛錦如安慰她:「不是這麼個說法,咱們盛家沒早些年人那麼多了,剩下的,八十九十都是寶,有的治,還是要治的。」

  青姐皺起眉頭,趕蒼蠅一樣揮手:「年輕人想東想西的,你也跟著摻和,她們就是心思大,總想出去走走看看,我前頭還在說,當初怎麼勸盛影的,不聽,硬要出去,怎麼樣?死在外頭,骨頭都沒收回來,先死的都是這些個有心眼的。」

  這話說的重,周圍的人都不敢講話了,青姐說多了就有些喘不來氣,盛錦如跪下身子給她撫了撫後背:「不提這個,過來認個臉,像屏子不像?」

  一邊說,一邊把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青姐愣了一下,抬起頭眯著眼睛打量季棠棠,她老眼已經有些昏花了,看東西總有重影,看了一會看不清,低頭拿綴了老皮的手去揉眼睛,揉著揉著,忽然拿手重重去拍地,聲音很激動:「看見沒有,當初拼死拼活要走的,要離開的,活不下去,還不是要回來?外頭誰管你的死活,只有這兒,供你吃供你穿,死了還給葬!」

  季棠棠有點害怕,瑟縮著往後退了一下,還伸手去抓盛錦如的胳膊,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看出她不對勁了,但都沒吭聲,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忽然咦了一聲,指著她說:「是傻子啊?」

  盛錦如臉色一沉,兩道錐子樣的目光狠狠瞪了過去,那個先前答話的女人反應很快,重重抽了那女孩一個嘴巴:「多嘴!」

  伴隨著那個女孩委屈的大哭聲,人群中有輕微的騷動,盛錦如卻似乎很是滿意那個女人的做法,示意那年輕女人:「帶丫頭進音眼,癡癡呆呆的,還不是叫秦家給害的,其他人留著,我有話交代。」

  音陣就在石面的最高處,同樣是九宮格一樣三乘三九個約手臂深的洞,可以容一個人坐進去,每一格的邊緣位置,都連著一條很長的延伸到高處的細銅索,順著銅索的位置往上看,可以看到十余米高的頂上,懸著九種樣式不同的風鈴,那個女人猶豫了一下,回頭問盛錦如:「太婆,先從路鈴開始嗎?」

  「你是哪一支,就先從哪一支開始吧。」

  那個女人嗯了一聲,扶著季棠棠進了右下的格洞,坐進去之後,感覺跟進了澡桶似的,分外新奇,那個女人拉動其中一根細銅索,伴隨著輕微的齒輪轉動聲和銅索的滑行,頂上慢慢垂下一盞風鈴,季棠棠聽不見,直到風鈴到跟前了才大吃一驚,好奇的伸手去撥弄,這是個嵌套鈴,有點類似於牙雕工藝的多層嵌套,大鈴套小鈴,動起來鈴音是混的,叮叮噹當特別好聽,她正撥弄地起勁,那個女人突然咬破自己的中指,等到鮮血滲出時,狠狠摁在季棠棠的眉心。

  季棠棠讓她摁的一個趔趄,如果不是有洞擋著,估計會當場翻個跟頭,她氣的要命,正想一巴掌回過去,眉心處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感,迫地她全身一陣抽搐。

  奇怪的,居然能感覺到有無數道血線從眉心處的血跡往大腦裡延伸,最終直達耳膜,耳道刺痛,顱骨裡回蕩無數雜音,但與此同時,又有一道清越之音穿插進來,所到之處,一片沁沁涼意。

  那個年輕的女人過來,向著盛錦如低聲說了句:「好了。」

  盛錦如籲了口氣,轉頭招呼散落在邊上的人:「大家都坐近點吧。」

  二十來人圍攏了靠近坐下,那個先前被打的小女孩滿臉的憤懣委屈,突然看到不遠處石面下冒出那個雙頭女人的臉,滿腔的怨氣登時就撒在她身上,隨手撿了一塊石頭狠狠扔過去:「滾開!醜鬼滾開!」

  咣當一聲砸擊石面的聲音,那個女人的臉迅速低了下去,再也沒有冒出來。

  盛錦如眼皮都沒掀,像是早已司空見慣,她疲憊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的每一張臉:「大家想問什麼,說吧。」

  有人怯生生的開口了:「那個是屏姨的女兒嗎?」

  「嗯。」

  下一個問題隨即跟了上來:「屏姨也回來了嗎?」

  盛錦如沉默了一下:「屏子死在外頭了。」

  意料之中的死寂,倒吸涼氣,盛錦如刻意忽視一張張臉上的震驚,呆板而木然地繼續說下去:「當年屏子殺了人逃出去,你們說我不追究是護短,不公平,現在老天收了她了,殺人償命,也是她的報應。」

  「具體怎麼死的,以後要問小夏了。但是我聽說,她的死,跟那個當時帶走她的男人有關係。」

  盛錦如忽然笑起來,她笑的太誇張了,以至於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她伸手去擦眼淚,像是在講別人的特別可笑的故事:「你們知道嗎,那個男人,那個當初她拼死拼活要跟著,甚至為他殺了人的男人,姓秦!那是秦家人!那是秦家人哪屏子,你為什麼不聽媽的話啊,你眼睛瞎了嗎……」

  盛錦如的狂笑變成了撕心裂肺痛哭。

  石壁背面,那個雙頭女人的手死死摳進了石縫裡,整個身體抽筋一樣在抖,她像一條慢慢蠕動的蟲子,悄無聲息地往下爬到了水邊,黑漆漆的水面泛著冷光,她顫抖著把兩個頭都埋進了水裡,借著水的遮掩,張嘴發出痛苦地哀嚎。

  沒有聲音,水流倒灌進嘴裡,帶著礦質的味道,涼到徹骨。

  下午四五時許,突然變天,陽光一瞬間全部變成了陰影,整個視野的色調由暖變冷,灰色的雲還沒有布合就被閃電撕開一條大口子,轟隆隆的雷聲像是從天的一邊滾到另一邊,屋頂的瓦顫顫作響,嶽峰站在窗邊,目瞪口呆地看外頭的景色,這雨沒有醞釀,不及濕潤周遭,下的太急,以至於雨柱在地上砸起來的,都是沙塵,岳峰忍不住向石嘉信抱怨:「你們廣西的天氣,怎麼跟鬧著玩兒似的?這是該下暴雨的季節嗎?」

  說話間,半空又是一道閃電斜過,潔瑜的短信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岳峰記得以前看過安全常識,雷電天氣別在視窗接電話什麼的,想必短信來了也是一樣危險,趕緊往屋裡跑了好幾步,這才掏出手機來看。

  「哥,幫你問過了,苗苗已經回家了,但是他爸爸沒有回來,其他跟著秦守業的人也沒回。我打電話去秦守業的單位問過,接電話的人回答說聯繫不上,請假已經超期了,他們領導都很惱火。」

  又是一個炸雷滾過,不知道是不是擊到了電線杆,外頭有哧拉拉的聲音,似乎還有帶焦的煙氣,白熾燈一下子滅了,整個屋裡都暗下來了。

  石嘉信咦了一聲,伸手在牆壁的開關上連試了好幾下,嶽峰沒有動,他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

  苗苗回去了,秦守業怎麼沒回呢?還有秦守成,他們去哪兒了?

  這場雨來的突然,轉眼功夫接天連地,五分鐘之間,三輛車打頭的一輛就陷了車,頭車上的人撐著傘一腳一顛踏著泥濘過來,風大,傘都被吹折了形,他跑到第二輛車的後座邊,伸手去敲茶色的車玻璃,玻璃窗緩緩落下,露出秦守業陰鷙森冷的一張臉。

  「大伯,」那個人側過傘面拼命抵著,省得大風把雨給刮進車裡,「不好走,這是土路,本來就不好走車,下雨的話更糟爛,咱們最好停一天,要不明天雇拖拉機吧,明天的路都是機耕道,聽人說,一般拖拉機都走的吃力,當地人都是乘摩托的。現在這個情況不好弄,冒雨挖車的話太費力了……」

  「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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