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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於是這麼一群人,一長隊的往山上走,石嘉信走在最前面,嶽峰帶著季棠棠隨後,隔了一段距離是剩下的盛家人,山上很靜,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居然沒什麼雜聲,山風吹過,高處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七八道手電筒的光柱,有時候打在前頭,有時候左右亂擺,在連天接地的黑暗中,渺小的跟螢火沒什麼分別。

  走到半途時,石嘉信估摸著嶽峰的憤怒平息一些了,斟酌著想跟他說話:「嶽峰,你這麼做真的不理智,你是上門求人的,鬧成這樣怎麼收場?」

  嶽峰在後頭陰陽怪氣地笑:「還真是謝謝你好心提醒了,老子是讓你帶路的,不需要你說話解悶!」

  石嘉信知道剛才鬧的有點僵,一時半會的估計嶽峰聽不進去,也只得閉了嘴。

  其實哪需要他提醒,嶽峰老早想到這個環節了,他雖然沒見過盛錦如,但是話裡話外的尋端倪,也知道這個女人不好惹了,原本上門求告就沒什麼勝算,更何況現在他還是這麼一副打上門去的架勢……

  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棠棠被驚嚇過那麼一通之後,就只知道跟著嶽峰了,緊緊攥著他的手一步也不離,一路上,嶽峰儘量避免去看她,因為每次看到都挺心酸的:萬一自己把她帶錯了路呢?這山這麼高,山上山下都是盛家人,一個不好死在這了,連點聲音都發不出。

  往上看,墨色中山的尖頂直插入雲,往來路看,密匝匝的林子,村落的燈光愈發黯淡,真正上不接天下不著地,一切聽天由命吧。

  又過了約莫四十分鐘,終於看到了石嘉信所說的第二個村子,規模上要小很多,村口已經圍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什麼,聽到腳步聲,不約而同都看向這邊。

  嶽峰很快就意識到這群人的確如石嘉信所說的有點不同,因為他們在看到這麼混亂的場面之後,關注的焦點居然不是槍,也不是被槍指著的石嘉信,而是陸陸續續的,目光都焦灼在季棠棠身上了,有人很明顯的想聞出些什麼,下一刻臉上呈現的,全部是不可思議的震驚,有壓的很低的聲音傳出來:「秦家嗎?這怎麼可能?」

  看來季棠棠是盛、秦兩家混血的事,在盛家還屬於只有少數人知道的秘密。

  季棠棠被看的煩了,開始她還很不示弱地去翻白眼,後來看她的人太多,眼神又太過怪異,她自己害怕,被看的差點哭了,縮在嶽峰懷裡死也不抬頭,而幾乎就在她縮進嶽峰懷裡的同時,所有人的臉色又有了另一重變化,他們開始打量嶽峰,眼神裡多是嫌惡和憤恨。

  岳峰是外人,不知道在這裡盛家的女兒喜歡外人是一件多禁忌的事,他被這麼多人看的分外惱火,隱隱還有點心頭發毛,問石嘉信:「盛錦如住這嗎?」

  石嘉信搖搖頭:「還要往上走,不知道讓不讓繼續上了,咱們等等吧。」

  眼下這情勢,不等也不行了,盛家和石家的村落規模比他想的大,人數也多的多了,萬一卯了勁的撲上來拼命,就他彈匣裡那幾顆子彈,還真不頂事,何況形勢不明朗,他們又不是真的什麼大奸大惡,哪能真沖著人家開槍呢。

  岳峰拉著季棠棠在村口就近的石頭上坐下,季棠棠下巴擱在他膝蓋上,手裡撿了塊小石頭在地上畫線線條條小方格,有人過去跟底下那個村子上來的人說了幾句話,他們遲疑了一會,都掉頭回去了,這個村子也有不少人先回房,但還是留了一部分,在不遠處爭論著什麼,開始還壓低聲音怕被嶽峰聽到,後來就肆無忌憚起來,有人激烈地揮舞手臂,嚷嚷著:「怎麼能跟了秦家的人呢,盛家老太婆就不管管嗎?」

  語氣中的不滿溢於言表,這盛家老太婆應該指的就是盛錦如了,這麼兩大家族住在一起,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人想往東有人要朝西,都管的服服帖帖還真是挺不容易的……

  正想著,季棠棠拽他胳膊,低頭一看,她一臉相當疲憊的模樣,然後眼睛慢慢閉上,過一會又睜開看他,那意思是:明白了嗎?

  當然明白,困了唄,嶽峰掏出手機看了看,十一點過兩分了,他有些焦躁,正想站起來問問到底能不能繼續上,有人分開眾人出來,跟石嘉信說了幾句話,石嘉信點了點頭,過來跟嶽峰說:「盛錦如同意你們上去,但是有一條,槍擱下來,人家說了,沒義務治盛夏的失心瘋,你們要是連最基本的禮數都沒有,那從哪來回哪去吧。」

  嶽峰猶豫了一下,石嘉信的轉達應該還算客氣的,估計盛錦如下指令的時候沒這麼好聲氣,他想了想,當著石嘉信的面下了彈匣,幾顆子彈放手裡掂了掂,突然一個揚手,全部甩入來路斜坡的密林裡,空槍照舊別回後腰:「這樣行了吧?」

  繳槍是萬萬不能的,轉頭你再用我的槍對付我?就這麼把槍一體兩分,對盛錦如方面,他算是沒了火器威脅了;對自己一方,誰也別想撿了子彈來對付他,算是各退一步。

  石嘉信沒想那麼多:「行,那走吧。」

  這一走,又是半個來小時的路程,季棠棠困的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越往上走,路就越難走,甚至要過一條類似一線天樣的羊腸隘道,嶽峰真是服了盛家人了,這麼曲裡拐彎的偏僻地方,他們到底是怎麼找著的?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嶽峰居然沒有意識到已經到了,直到有個人走上前,啪啪啪拍打著一扇木頭柵欄門,嶽峰才發覺在兩塊巨石圍著的中間,有四五間黑不隆冬的房子,確切的說,像是三面都是山壁和石頭的院子,前門象徵性的用一排柵欄給擋起來,很有點像舊社會農村的住家形制。

  這就是第三重的「村落」了,看來大部分人確實都住在溶洞裡,這幾間房子也就只是個象徵意義吧。

  拍打了一會,有人出來開門了,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沒什麼表情,把柵欄門後頭的鎖鉤抬起來,嘴向一間房子努了努:「進去吧。」

  其他人都很有默契性的沒動,只有石嘉信幫忙拎著行李,帶著岳峰和季棠棠進來,岳峰原本以為那房子沒亮燈,石嘉信推門的時候,他才發現屋裡是點了燈的,老式的油燈,燈光太暗,以至於外頭根本看不到光亮——有一面牆直接就是山壁,連嶙峋尖銳的石尖都有,裡頭擺了一張長條桌,棱角並不齊整,應該是幾塊長條木板拼嵌成的,桌面上黑色的一層油膩,浸入木質很多,估計也用了不少年頭了,五六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圍著桌子各忙各的,有人戴著老花鏡在納布鞋的鞋底,也有人拿了篾條在編竹籃子,如果不是看到長條桌盡頭處的盛錦如,嶽峰還真會誤以為進了哪個偏遠山區的農戶家。

  你沒法不去注意到盛錦如,她太顯眼了。

  一堆忙活的女人中間,只有她板板正正地坐著,一堆相對邋遢不修邊幅的老女人裡,只有她打扮的一絲不苟,乾乾淨淨的黑色綢布搭扣衫,白髮往後齊齊整整地梳髻,兜了黑色的發網,一張男人一樣的太過陰蟄的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把臉分割成形狀詭異的幾個部分,手裡握著一杆長長的水煙袋,乾癟的嘴唇間不緊不慢地吐出煙氣。

  盛清屏和季棠棠都長的很漂亮,很容易讓人想到美人套美人這樣的話,盛錦如這副尊容能生出盛清屏來,嶽峰還真是不敢想像,私心裡覺得,要麼是盛錦如生盛清屏的時候基因突變了,要麼就是……

  要麼就是這幾十年,盛錦如過的太不容易,生活和歲月的雙重摧殘,把她從內到外,都改變成了另一個人。

  不知怎麼的,嶽峰居然有點同情她了,他想起毛哥說過的一句話:「其實越是端著架子裝狠的女人越可憐,女人是水做的嘛,就該讓男人保護的嘛,實在找不到人護著,才不得不事事打前陣自己裝的跟鋼鐵俠一樣沖在前頭,想想怪不是滋味的是吧?」

  嶽峰下意識的把縮在自己背後的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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