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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季棠棠傷感之餘又有幾分好笑,她去到邊上翻出自己的護膚品,然後對著穿衣鏡開始撲爽膚水,正撚著化妝棉擦拭額頭的時候,嶽峰在後面叫她:「棠棠。」

  「嗯?」

  「這事為什麼要告訴我?」

  季棠棠愣了一下,她看著鏡子裡的嶽峰。

  「你傻啊你,這麼重要的事情,你隨便跟人家說,就因為人家幫了你?萬一人家是別有用心的呢?你爸媽為這事付出那麼大代價,你就這樣說出去了?」

  嶽峰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季棠棠沒吭聲,她如果對嶽峰說「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的」,會不會顯得太矯情了,再說了,憑什麼相信呢?就憑這加起來不到十幾天的瞭解和相處?

  所以她老老實實地點頭:「知道了。」

  見她這麼配合,嶽峰反倒沒話說了,頓了頓忽然生起氣來:「你怎麼這樣啊?」

  「我怎麼樣啊?」季棠棠莫名其妙。

  岳峰也說不清楚,只是心裡莫名煩躁: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前一天晚上,一定經歷了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街上找到她的時候,她會是那樣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但是轉眼之間,忽然一切都正常起來,反而顯得他是異類了,難道她不應該哭嗎?不應該很難受嗎?這樣一副禮貌的、微笑的、滿不在乎的模樣,讓他看了說不出的煩躁。

  「棠棠你別這樣,」嶽峰終於忍不住了,「如果你聽到了毛哥的話,心裡難受,你想哭就哭吧,你別裝的沒事人一樣行嗎?」

  季棠棠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看嶽峰:「嶽峰你怎麼這樣啊,還有硬讓人家哭的?」

  嶽峰瞪她,她先還一副很無辜的樣子,被嶽峰瞪著瞪著就有點心虛了,避開了目光一聲不吭。

  嶽峰心裡一軟:「棠棠,你一定得走這條路嗎?你還有的選對嗎?咱找份工作,好好安定下來吧,你這樣一直在路上走,什麼時候是個頭?而且總是面對這些血腥的事情,你心理受得了麼?」

  季棠棠笑嘻嘻的:「我找不到工作啊嶽峰,我大學都沒念完,我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

  「我幫你找,要麼你先跟我回去,我那邊朋友多,我托他們給你找個安穩不顯眼的工作,大家離的近,也有個照應。棠棠,你真不能這麼走下去,太危險了,你一個女孩兒,哪天真的死在路上,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這話顯然是觸動季棠棠的心事了,她的笑容慢慢就不見了:「嶽峰,這種事情想想也就算了,你覺得真能安穩嗎?我媽媽躲了那麼久,還不是被找到了?這種事情,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提心吊膽的過日子,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了。」

  「我不信你是這麼想的,」嶽峰說的很認真,「棠棠,你有什麼不能講的理由,一定要選這條路?」

  「我媽媽希望我這麼做啊,」季棠棠避重就輕,「再說了,好久之前不就跟你講過嗎,家族事業嘛。」

  嶽峰動氣了:「棠棠,你非逼得我說出來是嗎?你是個聰明女孩兒,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你們盛家這種化解怨氣的方式有問題嗎?」

  「我不是做你們家這種行當的,但是連我這種外行都覺得,化解死人的怨氣,不該是這種以暴制暴的方式。殺人者固然可恨,但是你用骨釘把人家粉身碎骨,這種生前就作惡的人死後的怨氣不是更大嗎?如果你們家一直都是用這種方式化解怨氣,那你們盛家的邪門程度跟秦家有什麼分別?棠棠,你所有的資訊都來自于你媽媽對吧?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不是她所說的樣子呢?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是個作惡的家族,如果你現在所做的都是錯的事情,你難道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季棠棠的嘴唇翕動了兩下,嶽峰的話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到一直以來她最害怕面對的問題面前:如果整件事情的大前提根本就是錯的,如果盛家的動機根本就不是正義的,她要怎麼辦?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漸漸發冷,此時此刻,內心的恐懼,實在是比面對那些血腥而又可怕的事情時要大許多許多。

  她定了定神:「岳峰,我媽媽養了我二十多年,我跟你認識,加起來也不超過二十天。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去懷疑自己的媽媽?」

  嶽峰情急:「棠棠,我不是這個意思……」

  季棠棠沒讓他說完,她退後一步,看了嶽峰很久,慢慢朝他鞠了一個躬。

  很標準,很虔誠,90度。

  嶽峰手足無措:「棠棠,你這是做什麼?」

  季棠棠抬起頭,眼圈開始泛紅:「嶽峰,我特別謝謝你,你幫我的事情,我都記著。但是,我再也不希望你插手了,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只會比現在更難解決,我希望你們都好端端的,你跟我說過你要抽身,就從現在開始好嗎?」

  嶽峰的眼圈有點發澀,他籲了口氣,低頭抹了抹眼睛:「棠棠你過來。」

  他把季棠棠拉近了一些:「我再問你一件事,最後一件,這個疙瘩解了,我也就沒什麼擔心的了。」

  說到末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轉到椅子旁擱著的那件季棠棠的外衣上:「棠棠,你在尕奈和古城都出過事,但是後來都好端端的,你是不是……不會死的?」

  季棠棠怔愣了一下:「啊?」

  但是她很快反應過來,馬上點頭:「是的。」

  嶽峰不相信:「你看著我眼睛說。」

  季棠棠笑起來:「你以為你眼睛是測謊儀嗎?」

  說著,她認認真真看進嶽峰的眼睛裡:「現實擺在眼前,嶽峰,你親眼看到的,我一直沒事,你沒必要擔心的。」

  總覺得有些不對,但又找不出什麼破綻,嶽峰鬆開她手:「什麼時候走?」

  季棠棠眼底的驚訝一掠而過。

  「好端端的要請客,還把大家都叫上,其實是想走了是吧?」嶽峰笑起來,「好歹比在尕奈時有進步,沒有一聲不響地溜掉。什麼時候走?」

  「讓你看出來啦,」季棠棠微笑,「我想好酒好菜整一桌子,把你們都給灌醉了,然後悄悄溜掉。誰知道叫你給識破了。」

  「那我要下去跟老毛子說,讓他選家最貴的酒樓,點最好的菜。」嶽峰也笑,「你使勁灌我酒,我還會醉的。棠棠,我不去送你了,你保重。」

  季棠棠含著眼淚笑起來:「保重,我們大家都保重。」

  岳峰下樓去了,八成是在跟毛哥商量晚上吃飯的事情,因為季棠棠聽見神棍又在嚎啕:「肯德基!我管你們吃什麼,我只吃肯德基!」

  季棠棠覺得好笑,她站在屋子裡笑了半天,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剛剛的爽膚水擦了一半,皮膚有點幹幹的,她取出一塊新的化妝棉,浸透了水,對著鏡子慢慢的擦拭。

  擦著擦著,就想起了嶽峰剛剛的話。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你們盛家這種化解怨氣的方式有問題嗎?」

  ——「如果你們家一直都是用這種方式化解怨氣,那你們盛家的邪門程度跟秦家有什麼分別?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是個作惡的家族,如果你現在所做的都是錯的事情,你難道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季棠棠盯著鏡子裡臉色蒼白的自己,下意識地答了一句:「我想過的嶽峰。」

  但是嶽峰,你有想過嗎?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盛家根本是個作惡的家族,那麼我現在,手上已經有三條人命了,我徹徹底底,已經是個殺人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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