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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季棠棠笑眯眯的:「真的,你去跟神棍說,我都暗戀他好久了。」

  嶽峰悻悻:「那算了,你願意我還不捨得呢。哎,現在住在哪個洞裡?」

  季棠棠沒聽明白,嶽峰忍住笑:「之前公安幫忙找你,結果古城所有的旅館都沒有你的入住記錄。你不住洞裡,你還能去哪?」

  儘管早就猜到季棠棠住的地方絕非普通旅館,真的親眼看到,嶽峰還是著實吃了一驚:那幾乎不能稱之為住處了,古城週邊環山,最近的一條上山道的半山腰,有以前的居民廢棄的木頭房子,屋頂漏雨,窗子透風,連門都沒得閂,屋周野草叢生,她居然就住在這裡。

  嶽峰當時就忍不住了:「棠棠,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季棠棠瞪他:「我不是人啊,你好歹也是在路上混過這麼久的,野地裡沒住過啊?這裡比起野地,總還有瓦遮頭不是?」

  嶽峰有點生氣,也說不清是在氣誰:「我不是這個意思,棠棠,這裡沒水沒電的,床也只剩板了,估計荒廢下來十幾年都有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住這裡?」

  季棠棠奇怪:「有什麼不能住的?不是有防潮墊和睡袋嗎,也就是個睡覺的地方,我以前睡過的有些地方,比這裡還不如呢,唧唧歪歪的。」

  嶽峰不跟她囉嗦:「你跟我走,今晚回風月去睡。」

  季棠棠立刻拒絕:「我不回去,那是沈家雁死的地方,她上著我的身呢,萬一出點事怎麼辦。」

  「那去客滿庭,住宿費我出,你不能住這。」

  季棠棠很固執:「我非住這。」

  嶽峰火了:「你幹嘛非得住這啊,你腦子有病啊。」

  季棠棠先是不吭聲,後來忽然硬邦邦來了句:「這裡除了我連個鬼都沒有,真有想殺我的人,到了這也不會殺錯人,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別人。」

  說完也不看嶽峰,一轉身就進了屋。

  嶽峰讓她說懵了,反應過來之後,又覺得心裡有點難受:這丫頭嘴上不說,心裡怕是還是覺得十三雁的死跟她脫不了關係,衝口就是氣話,但自己聽起來,怎麼這麼不是滋味呢?

  嶽峰原地站了一會,還是進屋去了,屋裡頭梁上蛛絲結成了堆,中間空地裡鋪著張防潮墊,季棠棠坐在墊子上,正埋頭從背包裡翻騰著什麼東西,嶽峰看了她半天,忽然來了句:「棠棠,你看起來吧是從小富養起來的女孩兒,我要是你父母,看到你現在這樣,得心疼死。」

  季棠棠一下子愣住了,她看了一眼嶽峰,眼圈很快就紅了,頓了頓抬頭看大樑,把眼淚給逼了回去,吸了下鼻子:「嶽峰,我以前還睡過墳頭呢,我也覺得,要是我父母看見,得心疼死。」

  說著伸手抹了抹眼睛,又低頭去理包,嶽峰只覺得匪夷所思,他過去挨著季棠棠在防潮墊上坐下:「丫頭,你怎麼睡墳頭呢?」

  季棠棠想了想,似乎覺得這事挺憋屈的慌的,也不想悶在心裡,索性說出來:「有一次趕路,是在寧夏,具體記不清了,反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天又快黑了,只好路上招手搭車。搭到一輛大卡,我坐駕駛室,當時我問了要多少錢來著,他說不要。後來車子開到半路,他提出那種很過分的要求,太不要臉了,我特別生氣,罵了他一頓,他倒沒用強,說你不做你就滾下車,我說滾就滾,車門一開,我就跳下來了,背著包一直往邊地走,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當時又生氣,沒注意那麼多,後來覺得不對勁,打手電一看,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我居然走到墳地裡來了,密密麻麻的,一個連著一個墳包,我頭皮都發炸了,更邪門的是,接著我就走不出去了,就跟鬼打牆似的,走了一圈,發現還在這裡頭。」

  她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嶽峰:「嶽峰,我一點都不誇張,我當時就嚇哭了。」

  嶽峰伸手撫了撫她頭髮:「那後來呢?」

  「我聽說,鬼打牆類似於一種環境催眠,並不是沒有路,而是你當時失去了方向感,也就是說,你眼睛和大腦的修正功能不存在了,你覺得你是走直線,其實你在轉圈,但是你當時感覺不到,越偏執就越走不出去,越走不出去就越崩潰。我當時覺得我不能繼續走了,我得休息,我得睡覺,我就把墊子拿出來,在墳包之間鋪開,和著衣服躺了一夜,其實也睡不著,你知道晚上墳地裡那種聲響,還有鬼火幽幽的,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那麼長的夜,我當時覺得我肯定要瘋。結果第二天早上,太陽出來,看到路了,我就走出去了。」

  嶽峰沒吭聲。

  季棠棠也沒看他,只是幽幽歎了口氣:「當時我走到大路上之後,回頭看身後那一堆墳包,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特強烈的感覺,感覺原來的我已經扔在那了,出來的是另一個人。」

  嶽峰打了個寒噤,他擼起衣袖,讓季棠棠看自己胳膊:「棠棠,你看你講的多瘮,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季棠棠的眼神有點飄,聲音低下來:「真的嶽峰,你不瞭解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毛哥總說苗苗挺嬌氣的,其實我比她矯情多了,我那個時候出門逛個街,我男朋友都要送我到逛街的地方,把我交到一起逛街的朋友手裡,他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坐車,我經常坐過站,也下錯站,下錯站了就一邊給他打電話一邊哭,讓他來接我,我還怕打雷,打雷的時候身邊一定要有人陪,我也怕黑,晚上睡覺我都開著燈,等我睡著了之後我媽媽進屋幫我關燈。我當時站在路上,看我躺了一夜的墳地,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這樣一個人,怎麼能挺過這一夜的。」

  說到這,她轉頭看嶽峰:「你說,是為什麼?」

  嶽峰知道她這麼問,並不真的期待自己的答案,笑了笑沒有吭聲,果然,季棠棠又自己接下去了:「我覺得啊,我就像個摔跤的小孩兒,父母在身邊的時候,摔了跤就嚎啕大哭等著父母抱著哄著,但是一旦他們不在了,也就只好自己爬起來了。人都是被境遇給逼出來的,一旦知道沒了依靠,也就只能學著自己走了;一旦知道眼淚沒什麼用,慢慢的也就不哭了;一旦咽過糠菜,以後吃哪種米都不挑了;這個時候再矯情,矯情給誰看啊。你現在再讓我看以前的自己,我就覺得我是個腦殘,滿身的毛病,但是那個時候吧,有人愛我,有人疼我。現在我覺得自己進化的挺好的,挺獨立的,也沒那麼多公主病,居然沒人愛也沒人疼了,他媽的,這是什麼狗屁世道。」

  說到後來,她忽然惱火起來,仰頭往後一躺,兩隻手交叉墊在腦後。

  嶽峰俯下身子看她:「棠棠,剛說髒話了啊。」

  季棠棠橫了他一眼:「說就說唄,又沒人管。」

  岳峰不樂意了:「我這不是在管著嗎。」

  季棠棠鼻子裡哼一聲:「你算哪根蔥啊。」

  岳峰對著季棠棠的眼睛伸手理了理頭髮,跟照鏡子似的:「一根特帥的蔥。」

  季棠棠噗嗤就樂了,頓了頓到底是累了:「嶽峰我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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