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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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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東低頭吻了吻她發頂:「我先把車子挪到邊上去,省得待會有車來,擋了別人的道。」 葉流西站遠了些,看昌東挪車。 其實時間還早,而且哈羅公路一天也過不了幾輛車,但她還是喜歡他認真仔細,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缺什麼補什麼的一種:她習慣了大而化之,一切都要為自己的喜好讓道,卻反而分外吃得下昌東這種事事縝密惠及他人的性子。 兩輛車,挪成了個避風的直角,她鑽進自己的車裡看,這車,她記得是扔在庫姆塔格大沙漠裡了,難得他居然撿回來了。 非但撿回來了,還做了翻新改裝,但有些東西保留了,比如那個她一直嫌棄但一直聽的DVD唱機,再比如做飯的那一套鍋盆炭柴,壁掛的架子上有米罐油鹽,一車的小日子,擁著撲面而來的煙火氣。 昌東問她:「餓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挪車時,他看過她的食品袋,水是冷的,乾糧也是冷的,她估計也下不了口。 葉流西指了指米罐:「熬個粥吧。」 …… 昌東很快搭好了小灶台,水米下鍋,火生起來,鋪了地墊在就近坐著,間或往火上添紅柳枝。 忘記了是聽誰說,煤氣電爐子煮出的粥,不如拿木枝燒出來的粥香,哪個更香昌東是沒比較過,但他從那以後,總會習慣性地收一些紅柳枝放在車上,以備哪次野外做飯時用。 水還沒開,火苗在鍋底一竄一竄的,想把粒米熬爛煮透需要不少功夫,昌東從車上拿了蓋毯下來給她:「還困嗎?困就躺會。」 困倒不困,就是累,葉流西裹了蓋毯躺下,上身窩進昌東懷裡,昌東伸手理了理她頭髮:「左手上接的,是鋼筋鐵骨?」 她左手上戴了皮手套,一直沒摘過,是阿禾堅持要求的:「西姐,你到了外頭,可得注意了。關外人大驚小怪的,會抓你去做研究的。」 小丫頭,大概是恐怖小電影看多了。 葉流西嗯了一聲,慢慢闔上眼睛:「你都沒問我高深在哪,發生了什麼事。」 昌東笑笑:「你想說就會說的,我忍不住也當然會問的。」 是想說,但從何說起呢? 水好像滾了,咕嚕咕嚕,乾燥的空氣裡逸進帶了米香的水汽味,四周那麼安靜,快日出了,柔和的亮一點點揉進沒有邊際的灰,她躺得很安穩,前所未有的踏實。 沒有紛爭,沒有廝殺,沒有緊鑼密鼓的戰報,也沒有了鋪天蓋地的血腥味。 她從分別的那個晚上說起。 說起戈壁灘上那場飆車,說起叼著銀蠶心弦屁顛屁顛跑來的鎮山河,說起屍堆雅丹那場漂亮的反擊,還有接下來九個月無休無止的苦戰。 其實不想打仗,但沒有選擇,黑石城當然不會理一條死狗,卻不能忽視一頭戰狼,做不到讓黑石城顫慄,她就沒法得償所願。 她想讓他活,讓江斬平安,讓高深歸來,但人事盡,就得聽天命——她沒法向天要東西,天命面前,一次次低頭。 葉流西喃喃:「心弦一次只能續三年,我讓李金鼇想辦法去學,從所有歸降的方士那去套話,現在,還是只有龍申父女倆能撥銀蠶心弦,金蠍會一直跟我提,不能放過龍芝,要給江斬報仇……但是在你沒有完全安全之前,我不準備動龍芝。」 殺一個人多容易,但還不到時候,龍芝的死不值得自己冒險去換——就先讓她在牢獄裡活著吧,只要龍芝揣著的還是過去的心念,那麼自己都不需要做什麼,只要越過越好,對她都是抽筋蝕骨的折磨。 昌東將灶底的柴枝抽少些,火頭也隨之小了,溫溫偎依著鍋底。 「老李家幫高深做了移魂轉魄,先暫存起來,等你這裡的皮影人完工。一切妥當之後,我就可以帶他出關了,他可以去柳七那兒走一走,也可以跟小柳兒見面。但皮影人需要特殊的養護,不能長時間待在關外,他跟我說,想留在關內。關內是個妖鬼世界,他待在關內,不會覺得自己像個異類吧。」 「我覺得這樣也好,他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他慢慢接管蠍眼的事務,他是在關外長大的,知道我想讓關內成為什麼樣的世界。」 「他讓我暫時不要跟小柳兒提起他的事,說有機會見面會自己跟她說,我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麼……真怕小柳兒到時候會哭。」 小火也開鍋了,白色的蒸汽從顛落不定的鍋邊往外撲,昌東掀起鍋蓋去看,濃稠的米油越積越厚,被初升的太陽映照得泛紅。 葉流西低聲說:「妖鬼短時間內是絕不了了,至少我這輩,應該是看不到了,我的鋼筋鐵骨,你的心弦,高深的移魂轉魄,甚至阿禾的代舌……阿禾說的對,你不能同時依賴著它,又想絕了它。」 心裡忽然空落,覺得這九個月奔忙,失去那麼多,收穫卻寥寥。 她睜開眼睛。 空氣裡有馥鬱米香。 原來白粥剛剛熬好嗎?她說了那麼多,還以為過了很久,誰知像傳說裡的黃粱一夢:一生的跌宕和榮華過去,一鍋黃米飯還沒煮熟。 忽然心有不甘,爬起來問昌東:「怎麼辦呢,還有那麼多事,沒完沒了,都不盡如我的願。」 昌東笑,擰開礦泉水瓶,拿水潑滅灶下的殘火,然後反問她:「有那麼多事,不好嗎?」 「流西,人活著,本來就是在不斷遇事,跟事較勁。不是人放倒了事,就是事放倒了人,被事放倒了的,就沒以後了,放倒了事的,還得再去遇新的事。」 什麼事到了他這兒,就描得輕,也寫得淡了,葉流西恨恨:「還笑,三年後,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了,萬一再起什麼波折……」 話沒說完,昌東湊過來,吻住她的嘴唇。 為什麼不笑呢,幾個小時之前,她還只能活在他的願望裡,現在,已經坐在他身邊了。 也許真的還會起波折的,但人的心電圖,不也是時刻波折嗎?死人才是無浪無折一條直線——這三年裡,他們還得攜手去遇事,不斷放倒事兒不是嗎?高深一樣,丁柳和肥唐他們也一樣,日子還那麼長,故事也總會隨著日出翻新。 他的希望不算奢侈,只想三年之後,再三年,一次次地邁過坎,看著她平安到老,看著她長出皺紋,在一群小老太太當中氣質超群,數一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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