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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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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收集齊全的獸首瑪瑙殘片交給她:「西小姐,你出去了,試著想辦法粘粘看,我拼過了,一片都不少。」 又拜託她:「你就跟大家說,我已經死了吧。小柳兒可能會難過,但難過一陣子就好了。」 他慶倖自己雖然喜歡丁柳,但從沒說出口,沒說出來的喜歡,就像寫就的長信未能投遞,算不得數的。 小柳兒還小,對愛情還有很多很多的憧憬,這一段朦朧的情愫於她,或許惆悵,但只是遺憾,不會致命。 葉流西說:「小柳兒有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高深笑起來:「小柳兒嘴巴厲害,心其實很軟,何必拿這種兩難的境地去為難好人。她那不管不顧的勁兒上來,或許會沖進來找我、陪我,但西小姐,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你一直把小柳兒當妹妹一樣疼愛,你心裡也清楚,她該有更快樂的人生,而不是為了什麼情分和憐憫,跟我這樣的怪物捆綁在一起。」 葉流西想勸回他:「高深,關內我已經佔據了十之七八,未來我會讓李金鼇接管一切方士術法,到時候,說不定能找到破解的法子,你不要這麼悲觀,你先跟我出去,不出關也可以,我找個地方安置你,請醫生也好,請方士也好,我們一樣樣地試,總會有辦法的……」 高深沉默著退向池邊。 請醫生,請方士,讓一撥撥的人,都來看他這個怪物嗎?那場面,只要想一想,他都會覺得窒息。 他沒有告訴葉流西,近一段日子以來,他的視力更差了,現在看人,就像蛇眼看人一樣:他已經看不到她的長相了,只能看到類似紅外成像,她在他面前,是黃色、紅色、綠色的溫度堆積。 他給她深深鞠了一躬,說:「西小姐,我拜託你了。」 說完了,慢慢退沉進水裡,池水緩緩漫過他耳朵、嘴巴、眼睛、鼻子,直到葉流西成了水面上粼粼的晃影。 她忽然俯下身子,大叫:「高深,你等我的消息,我回去之後就召集李金鼇他們,金爺是妖,《博古妖架》上,應該會有關於它的記載,我就不信沒有辦法……」 高深在水底笑。 他這個人,天生有點悲觀吧,老天給他一張發黴的餅,他永遠不爭不鬧,默默嚼咽,不像葉流西,從來都不服氣不低頭,給她一個糟爛的人生,她都要一腳踹破了再搭建。 他覺得不會有辦法了,沒有事情是完美的——萬事如意不是生活萬相,只是卡片上的一句賀詞。 但他還是感謝她給他希望。 §番外卷 九個月後 第六章 關內·流西 車出黃金礦山,很長一段路都是灰白戈壁,沒有樹,沒有草,沒有地標,十分鐘前和十分鐘後的場景,並沒有什麼不同。 葉流西忽然覺得氣悶,吩咐司機:「停車!原地休息。」 蠍眼的原地休息可絕不安靜,有人鋪開塑膠地布打牌,有人開著車比賽甩尾轉圈,還有人骰子和蓋碗都拿出來了,直接開賭。 不過有一點是共通的,所有這些行為,都避開葉流西身周至少百米,不去侵擾她——她所在的地方是鬧市裡的隱居地,喧囂裡格格不入的小世界。 阿禾陪著她,拿石子在地上亂塗亂畫,憋了一肚子話,但斟酌了一下她的臉色,又悶悶地咽著。 好在,葉流西先開口了。 「回去之後,跟趙觀壽說,高深我沒找到,黑石城這1/3,他是沒指望了。」 阿禾嗯了一聲,小心翼翼:「高深怎麼會變成那樣呢?涎珠……就那麼毒嗎?」 她沒親眼看到,但只聽葉流西三言兩語說了一下,都瘮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從小就不喜歡蛇,蛇鱗密密麻麻排布在一起的場面,會讓她做噩夢。 葉流西說:「金爺的涎珠不是毒,其實是藥,人家說,萬物相生相剋,要就地取謀,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類必有解藥——涎珠是用來抗金池水的,只是是藥三分毒,飯吃多了都能撐死,何況高深用了那麼多涎珠。」 從前,為了把厲望東留下的狗頭金偷運出黃金礦山,她也曾出沒過金池,但法子是只拿一顆涎珠,用大量鹽水化開,然後整個人沉入鹽水中浸一陣子——等同於是在身上鍍了一層保護膜,可保短時間內進出金池無礙。 聽高深說時,她就知道他是用的太多了,涎液止住了他皮肉的腐爛,又給了他一層永抗金池的蛇鱗。 阿禾咬了一下嘴唇:「那可以治嗎?」 「說不好,回去讓李金鼇查一下《博古妖架》,看看上頭對金爺有什麼說法吧……」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聚賭的人群中忽然傳來起哄聲,轉頭一看,有個光頭正從地上跳起來——這人葉流西有印象,綽號「夜光臉」,因為他在光禿禿的後腦勺上勾了一張臉,惟妙惟肖,而且是夜光的,晚上起夜時一張綠瑩瑩的臉飄在半空,很是嚇到過一些人。 夜光臉趾高氣揚:「咱們跟著西主,雖然也吃過敗仗,但那叫小敗怡情,調劑一下,不然總打勝仗多沒意思——九個月咱們就到黑石城了,別看裡頭的兔崽子們還裝得二五八樣的,要我說,那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又是一陣轟然叫好和鼓掌起哄。 夜光臉伸出一隻手,手掌下壓,像是這樣就可以把翻沸的聲浪壓下去:「但是,打下黑石城,那還不算什麼,咱們西主可是跟厲望東一樣,可以出關的!下一步,絕妖鬼於玉門,咱們就可以出關過好日子去了!外頭的人過了那麼久的太平日子,也該邊兒去,讓我們享受享受了,吃他們的,住他們的,喝他們的!」 葉流西眉頭微蹙,繼續聽那邊的對答。 ——夜光臉,這不行吧,我從小電影上看到過,關外可是鐵皮車滿街跑,還有飛機大炮什麼的,人還那麼多,比人數咱們輸,比傢伙咱們也輸,咱哪夠人家打的啊。 ——是啊,搞不好把我們當怪物,都關起來,那可慘了。 ——要我說,最好是突襲,趁他們沒防備,搶一票就跑,風聲過去了之後,再去幹一票。 …… 葉流西對阿禾說:「你聽聽,到了人家的地盤,不該安守本分客客氣氣去搞好關係嗎,他們想的都是搶、打、被關起來……」 阿禾拈了小石子在手裡,屈指一彈,石子直飛過去,正打在夜光臉小腿上,夜光臉冷不防吃了這一下子,正準備發脾氣,回頭看清石子來自什麼方向,氣焰立時就沒了,非但沒了,連帶得那一片都安靜了。 靜默中,葉流西問阿禾:「你想出關嗎?」 阿禾說:「出關一步血流幹呢,我以前入羽林的時候,培訓時講過的,博古妖架自帶詛咒,關內的人出去了就是乾屍,身體裡一滴血都不留——所以一直以來,除了南斗星罩護的人,就只有施了術的皮影人和皮影小咬可以出去。」 葉流西說:「我問的是你想不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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