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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說到這,她略頓了頓,然後看向趙觀壽:「瞧見沒有,我都透露了這麼多了,他一點都不驚訝,所以啊,你別把葉流西這幹人想得太簡單了,她知道的,可能遠比你想像的要多啊。」

  她嘖嘖有聲,袖子一拉掩住紋身,繼續說下去。

  「睽分三種,第一種叫吞睽,很有意思,像爬蟲一樣,吞噬人的記憶,一件完整的事兒,它會吞了前半段,讓你記得後半段,吞了大部分,讓你記得小部分。這也是失憶,但比失憶保險——你看小電影裡,那些失憶的人,腦袋挨了重擊或者看到熟悉的場景,總會突然記起些關鍵的事,多要命啊。吞睽就靠譜多了,有它在,這些意外,永遠不會發生。」

  昌東垂下的手慢慢蜷起。

  「第二種叫代睽,它也很妙,會把你記憶中的某個人,嚴絲合縫地替代成另一個人,從小到大,各個細節,無一疏漏。」

  「第三種叫補睽,你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但補睽上身,你就會以為,自己真的有一個出生入死的密友、情比金堅的愛人,或者不共戴天的敵人,哪怕那個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這睽,是不是很稀罕啊?只是可惜啊,草能春風吹又生,但絕妙的玩意兒總是滅絕得太早——關內最早消亡的就是補睽。到了我這輩兒,關內的睽,只剩下最後兩條了,一條是吞睽,一條是代睽。而且一條睽,一生只能用一次。」

  「一年多以前吧,為了化解關內千年一遇的危機,我一狠心,把這兩條睽,都給用了。」

  §終卷:昌東 第四章

  昌東說:「你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龍芝謙虛地笑:「謬贊了,這世上,唯有真相滴水不漏,其它任何矯飾,都是有破綻的——拿補睽來說,人這一生,總會認識很多朋友的,你篤定你的記憶裡有這麼一個人,但其它人都說不存在,久而久之,你也會動搖的。」

  「再說代睽,給江斬用的,就是代,但是在金爺洞,你也親耳聽到他說,覺得我這一年,都變得不像我了。至於給葉流西用的吞睽,一個人,記憶斷得那麼奇怪,有頭沒尾,換了誰,都會想追根究底吧。」

  「所以說,睽龍只是利器,真正想成事,還得事在人為。」

  昌東隱隱有些不安:龍芝說的話,找不出什麼破綻,也基本符合他之前的推理,但她為什麼這麼肆無忌憚地向他全盤托出呢?

  怕是有所恃。

  龍芝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我說得沒頭沒尾的,沒把你弄糊塗吧?葉流西,其實就是真正的青芝,我都忘了說了。」

  她意味深長地端詳著昌東的臉色。

  昌東沒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理應表現得大吃一驚才對,但他真的生性不善作偽,尤其是這麼誇張的偽。

  索性一聲不吭。

  龍芝又看了趙觀壽一眼:「看見沒有,這局裡,沒有誰是傻子,咱們即便領先,也只是一兩步,惻隱之心會害死人的。」

  被一個小輩這麼耳提面命,趙觀壽好生尷尬。

  龍芝屈起食指,輕輕叩向桌面:「從哪說起好呢,就按時間線吧。」

  「二十多年前,日現南斗,關內的皮影人一夜之間全部癱瘓。葉流西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當然了,當初她不叫葉流西,小門小戶人家,起的名字都土氣,那時候,她叫葉青芝。」

  「有了厲望東的教訓,我們當然知道大事不妙。但是無字天簽……不是我瞧不起簽家人,他們永遠測得對,但隔靴搔癢。只測出人在荒村,老實說,在我眼裡,除了黑石城,關內哪都是荒村。」

  她歎氣:「而且吧,這無字天簽,又不是打牌洗牌,一局不好可以即刻再來,針對同一個人,有時候一兩年才能測上一次,可愁死我們了……也不對,那時候我也才剛出生,應該說,可愁死我爹和趙叔簽姨他們了。」

  「又過了好幾年,才終於把圈子越縮越小,基本劃定是在屍堆雅丹附近,但棘手的是,那裡住的人可不少啊——也真是巧了,那時候,眼塚又一次蘇醒了。」

  昌東臉色微變:「所以眼塚屠村這件事,你們根本就是知道、縱容,甚至唆使了的?」

  龍芝無所謂地笑:「順便唄,反正眼塚每一次蘇醒,周圍的十裡八村都是要滅門絕戶的——就讓它做篩子,幫我們篩出葉青芝好了:畢竟被南斗星罩護的人,眼塚是殺不死的。」

  「但沒想到,她運氣那麼好。後來我聽說,她是在柴堆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塚在吞吃她的父親,她就偷偷藏進了水缸,而缸沿上,陰差陽錯的,爬了一隻小金蠍——眼塚畏蠍,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啊,她就這麼逃過去了。」

  「但村子已經廢了,留下來只有等死,她帶著小金蠍,流浪了一段時間,不過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很難討生活,關內的好心人又沒那麼多,被轉手了幾次之後,最後賣進了黃金礦山。」

  說到這兒,她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們去查了礦山的花名冊,葉青芝很有意思,她基本上剛進礦山,就失蹤了。」

  昌東忍不住問了句:「失蹤?」

  龍芝頗有點嘆服:「她那時候,十三四歲吧,但在外流浪,好勇鬥狠,一身匪氣,又有點小聰明,根本也不願意吃苦受累,礦山裡的各條礦道岔道很多,我們後來懷疑,她進了礦道,就沒出來過,自己在裡頭的隱秘處搭了個窩,晚上會跑出來偷東西吃。」

  昌東心裡一柔。

  這真的挺像葉流西能做出來的事兒的。

  「再然後,她就認識了江斬,說起來,江斬出身要比她好得多了,江斬的父親也算是羽林衛家族裡的,只不過不是大族,原本在羽林城裡做文職,負責黃金礦山的賬務,後來出了大錯,一家子被連累,不是死就是被流放,江斬年紀小,被送進了黃金礦山。」

  「那樣一個文弱的公子哥兒,進了黃金礦山這種地方,沒死也真是幸運。他應該是發現了葉流西藏在礦道裡,但一直為她隱瞞,自己的口糧也分她一半,每天帶進去給她,還教她認字寫字,就這麼過了兩三年。」

  「前頭我也說了,葉流西住在礦道裡,為了打發時間,她沒事就亂鑽,幾乎摸清了山腹中的每一條通道,性子野,膽子也大,最後居然摸進了金爺臉……金蠍帶路,讓她在那個穹洞裡,挖出了一堆狗頭金。」

  昌東心裡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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