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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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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觀壽看向葉流西:「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沒關係,走完這一圈,也就差不多瞭解了。」 他示意了一下那幅地圖:「當年進關,黑石城是最老最大的盤距地,因為地勢絕佳:兩座山,如同兩道胳臂,環繞出一大片山間盆地,其中一座叫黑石山,我們採石用以築城,另一座,叫黃金礦山,是出產什麼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這真是老天賞飯吃,直至今天,黃金都還是全球可用的硬通貨,昌東想起行走關內外的皮影駝隊:哪是做生意的啊,分明腰纏萬貫的大買家。 趙觀壽領著他們往前走,這一次看到的,是個玻璃展櫃,裡頭有十來個皮影人,和皮影棺裡看到的一樣,著各色服飾,有漢時的短褐、唐代的葛布圓領袍衫、清朝的馬褂,還有穿白背心外搭工人服的,或站或立,表情各異。 而展櫃的背景圖是……黃土土台林立的司馬道,上空有數只睜開的眼睛,似乎在警示逡巡。 趙觀壽聲音平板:「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和關外生活沒什麼兩樣,甚至還過得更好。老李家的皮影秘法,可以讓皮影人和人幾乎一樣,那些新奇東西、機巧玩意,錢都能買到,不過近百十來年,確實是落後了——外頭的科技發展太快,有些東西不好學,有些只能學個皮毛,有些就只能拿成品來用。」 見他又要往前走,昌東忍不住問了句:「那個……司馬道,是怎麼回事?」 趙觀壽看了他一眼:「你問的是皮影人的墓葬群吧?」 「皮影人跟人相似,但比人嬌弱,風吹雨打,難免損耗,溫度有了變化,會變形,受潮了養護不好,又會生黴,用一段時間,就會有新舊更替。」 「我們感念它們的功勞,雖然不是人,也讓他們入土為安,放入棺箱之後,有沙葬眼為他們築墳——沙葬眼憐死護死,相當於墓葬的守衛,萬一有個風蝕水侵,也能及時修護。」 原來如此,昌東有些感概:世上好多孤墳,獸扒水沖,無人打理,墳頭草都高到了半身,兩相對比之下,有沙葬眼拱衛,運氣還算不賴。 接下來看到的,是一塊大而方正的畫像石,皮影棺上也出現過:漢武帝隔著幕布,面色淒然,另一頭的美人以袖掩面,哀哀哭泣,邊側有六個橫寫的篆字 流西骨望東魂。 葉流西嘴唇有點發幹。 趙觀壽說:「這六個字,正著念可以,是流西骨望東魂,反著念也可以,是魂東望骨西流。」 「當年,李少翁招魂,李夫人知道漢武帝『絕妖鬼於玉門』的計畫,問皇帝說,關內關外,是否真的從此斷絕,漢武帝回答,流西骨望東魂可破。」 「這六個字,是老李家皮影秘術的精髓所在。」 葉流西忍不住:「這流西骨,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趙觀壽答非所問:「我們繼續往下走。」 這一次,是一面頂天接地的銅浮雕壁畫,長寬都近十米,畫面紛亂,劍拔弩張,像是銅水起伏時,瞬間被大風吹幹,人走在下頭,倍感壓抑。 趙觀壽仰頭看壁畫,灰白色的胡髭微微顫動,握住鷹隼拐杖的手上,青筋頂起幹皺的老皮。 葉流西問:「這是什麼?」 趙觀壽的聲音感慨而又滄桑:「這畫,畫的就是獸首之亂。」 「千餘年前,日現南斗。最初,還沒有無字天簽的時候,簽家人用蓍草和龜殼為漢武帝卜卦,卜出南斗破玉門,意思是南斗星現,屆時皮影秘術失靈,皮影駝隊全部癱瘓。『流西骨望東魂』將盡歸一人之身,這個人可以進出玉門關,也必將作亂。」 「這是關內的大劫數,我們稱之為『西出玉門』。」 葉流西問他:「怎麼個亂法?」 趙觀壽指向畫幅中央的一個男人。 「這人姓厲,叫厲望東。應南斗星而生的人,留其本姓,男名望東,女名流西。」 「厲望東心心念念,想重開玉門關,他一邊壯大獸首,一邊頻繁出關以求外援,那個時候關外正值隋唐之變,他利用無字天簽,測出李唐當興,於是以一對『獸首瑪瑙』作為見面禮,和李家攀上關係,許諾出黃金無數作為軍餉相助。」 葉流西問:「那交換的條件是什麼?」 「厲望東覺得,漢武帝既然能以舉國之力封玉門關,那唐皇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尊崇道教,廣蓄方士,把這個玉門關給破了。」 「後來沒有成功?」 趙觀壽冷笑:「厲望東花言巧語,讓唐太宗覺得天子是天命所歸,大唐國運方興,鬼神懾服,再加上道士遍及全國,不怕妖鬼興風作浪,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因為一個夢,唐太宗改了主意。」 「什麼夢?」 「就在唐太宗決心開玉門關的時候,忽然噩夢纏身,夢裡妖鬼無數,有大臣建議,讓大將秦瓊、尉遲恭二人每日披甲持械,在寢宮門外保護,這才太平無事。」 肥唐脫口說了句:「這我也知道,後來老百姓把這兩人的畫像貼在門邊上,久而久之就成了『門神』。」 趙觀壽點頭:「唐太宗反悔,厲望東大失所望,黃金是要不回來了,他想拿回那對無價的獸首瑪瑙,可惜一人之力,沒法跟皇帝作對,最後費盡心思,只拿回其中一隻,狼狽地回了玉門關。」 「厲望東死了之後,還骨皮影人,羽林衛和方士合力平了這次獸首之亂,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只獸首瑪瑙。簽家人測了無字天簽,說是再一次日現南斗之時,下一個禍亂玉門的人會出現,而這個人,就是獸首瑪瑙的主人。」 說到這兒,趙觀壽停了一會。 肥唐幾個人早就聽得呆住了,葉流西胸口起伏得厲害,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顫,昌東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 趙觀壽看向葉流西。 「葉流西,你都聽明白了吧?二十多年前,你出生在屍堆雅丹附近的一個村子,從你出生開始,關內就再也沒有一個皮影人能站得起來了。」 §第八卷 無字簽 第二章 昌東大致聽明白了。 「出關一步血流幹」這句話,確實不是說著玩的,一直以來,只有皮影人才能過關,從死板的牛皮變成惟妙惟肖的活人,過程隱秘,想來需要納「骨」引「魂」,所以趙觀壽才說,老李家的皮影秘術,「流西骨望東魂」是個關鍵。 黃金之所以金貴,是因為它能換來吃喝以及一切物資,但空抱黃金只會餓死:關內雖然多黃金,但物產的確貧瘠,勉強糊口或許還行,想過上驕奢淫逸的日子,還得靠關外注血——皮影駝隊,等於是個物資通道,羽林衛和方士,本來就是特權階層,占儘先機,再控制唯一的物資通道,統治地位差不多可以固若金湯了。 所以日現南斗這種事,對於特權者來說是個大劫:皮影駝隊全部癱瘓,「流西骨望東魂」會歸附到某一個人身上,更棘手的是,這個人,未必跟他們是一頭的。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臥,這等於是來分床,甚至掀床…… 昌東說:「趙先生,我冒昧問一下,當初的獸首之亂,亂到什麼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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