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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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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恍惚了一下,小時候,他喜歡拿鉛筆轉磁頭,還喜歡把黑色的帶子往外拖,拖得老長。 再往外看,有一隊三個男人正經過,腳蹬皮靴,上下都黑衣,衣料筆挺,腰裡一圈皮帶掛刀,手裡拿短棍,左肩上有彩繪繡樣,繡的是密簇鳥羽。 羽林衛,還真是「為國羽翼,如林之盛」。 邊上的茶客小聲提醒他:「別看,巡邏呢,這一陣子人少了,往常不低於五個人。」 …… 回去的路上,昌東問葉流西:「你的獸首瑪瑙藏好了嗎?」 葉流西沒反應過來:她沒有藏的概念,就是裝在包裡,而包扔在車上,沒記錯的話,擠在礦泉水和掛麵之間。 昌東說:「剛剛那個人的話,可以參考,因為就算是捕風捉影的傳言,風和影也是真的;但別全信,還是那句話,真相在小部分人手裡,外頭人嘴裡傳的,早就變形了。」 回到住處,一切如故,除了肥唐:曬了幾個小時的太陽之後,他宣稱眼前雖然還有點模糊,但已經差不多可以看到了。 昌東鼓勵他:「再加把勁,眼睛好了之後,就可以去逛市集了,或者走街串巷,去住戶家裡收舊東西,普通的鍋蓋湯碗,拿到關外,都說不定能賣大價錢。」 肥唐雙目放光。 這一晚過得平靜,天一黑每家每戶都關門,昌東照例去看了一回丁柳,她倒是躺得無知無覺,反而是高深,滿目血絲,下巴上都起了胡茬,昌東要換他半夜,他只是不肯。 這一對也真怪。 回房之後,昌東翻了戲箱出來起畫稿,這裡三張床,昌東睡中間那張,畫到中途停下。 往左看,肥唐在做眼保健操,表情又是陶醉又是虔誠,就差在腦門上寫一句「我要逛市集」了。 往右看,葉流西在擦刀,乍逢新歡,愛不釋手,這反應倒也正常。 擦了一會,她過來找他:「昌東,幫我起個那種能掛刀的腰帶的稿吧,我明天去買塊皮子,回來照著自己做。」 昌東說:「你要什麼樣的?」 「好看的。」 這話,簡直跟問想吃什麼時答隨便一樣讓人傷腦筋,昌東差點氣笑了:「我是問你,刀想要怎麼個掛法。」 葉流西比劃給他看,這裡要掛刀,方便抽取,搭扣最好在前面,解戴都方便。 昌東差不多聽明白了,他開始在冊子上起稿圖,葉流西在床邊坐下,低頭看他畫。 他沒畫上半身,只幾筆示意出腰、臀、大腿那一截,皮帶繞腰一圈,側面加了個皮掛:「這樣?」 葉流西皺眉:「有點醜啊,能不能再寬點?」 昌東拿皮擦慢慢把要改的地方擦去,細碎滾長的皮屑條從傾斜的紙面上一再滑落。 「這樣?」 「要不要再往下點呢?」 昌東耐心得很,又去改。 其實外行指導、主意一會一變,是件煩人的事,但倒也奇怪,心裡平靜柔軟,並不心浮氣躁。 可能是喜歡她坐在身邊、低聲說話的感覺,她偶爾欠身低頭過來看,垂下的發梢輕輕擦過他手背。 又可能是喜歡這裡的晚上,沒有噪音,沒有攪擾——回民街不管多晚,哪怕遊人散去,也讓人覺得燥氣猶在,碎聲繞梁。 改到她滿意,肥唐都已經睡得四仰八叉了。 昌東在戲箱裡翻了翻,沒有找到皮尺,想起可能是放車上了,反正最後一步,不如一氣呵成,於是示意她一起出去。 葉流西跟著他,莫名其妙,看到皮尺時都沒反應過來:「幹什麼?」 「你做腰帶,不要量尺寸嗎?」 「有必要嗎,長了就截唄。」 「短了呢?現接?手拿開。」 昌東半蹲下身子,一手虛靠在她腰側,另一手環住她腰身過去,牽了皮尺的尺身貼住她腰,寸寸放著往一處攏,尺身和她皮膚只隔一層襯衫,開始虛松,到最後緊成一圈。 借著屋裡透出的燈光,他看到尺度,她得有高吧,腰圍60cm還不到,真是挺瘦的。 正想笑她是不是老吃不飽,忽然聽到她低聲說話。 「昌東,你喜歡我這事,準備什麼時候跟我說啊?」 昌東腦子裡炸了一下,不激烈,很輕,像是有火花綻開,他站起身,那根皮尺被攥在手心的部分,燙到軟融。 一低頭,就看到葉流西的眼睛,他頭一次避開她目光,意外地發現,她身後不遠,站的居然是鎮山河。 梗著脖子,雙目炯炯。 這小畜生,什麼時候來的? 不過隨便了,它不是重點,此時此刻,哪怕它掉光了毛在那站著,也不能喧賓奪主。 葉流西說:「我猜,你這種性格,想讓你開口說,大概得等好久,又或許你覺得孔央的事才了結,不是合適的時機……」 昌東微笑:她真是挺瞭解他的。 「但是我這個人呢,有話喜歡直說,今天喜歡你了,今天不能上手,心裡就不自在,暗戀這種事,不適合我,你要是拖個半年再開口,我這半年,要憋死了。」 「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大家各退一步,互相尊重。我呢,不去勉強你的節奏,你呢,也讓我心裡踏實一下。」 「你承認你喜歡我吧,然後你走你的節奏,嗯?」 這算表白嗎?很有她的風格:不說我喜歡你,要說,你承認喜歡我吧。 昌東說:「流西……」 這不是他喜不喜歡她的問題。 這一遲疑,她已經不高興了:「就這麼難?只是說一下,又不違心。」 是不違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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