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西出玉門 | 上頁 下頁
四三


  這樣的氣氛裡,難得有人為昌東說了句話:昌東對方向的敏感度,確實是這些年來最好的……這種天氣還敢走、並且能走的人,除他沒誰了。

  末了群裡出了公告:安全第一,行程沒開始的話就取消,建議已經進羅布泊的車隊,要麼從南線返回,要麼就地找避風港,客戶不理解的話,儘量勸說,掙錢雖然重要,命更珍貴,誰都不想在羅布泊失蹤名單上添一筆吧?

  孟今古有苦難言,他這趟帶的,是個雜誌外拍的小團隊,一共六個人,總監叫,為人極其挑剔,帶了個藝術家氣質濃厚的攝影師、一個跑腿小弟,一個兼管服裝的化妝師,還有兩個盤正條順的平面模特,說要出一輯主題是「樓蘭公主」的大片。

  大概背後有金主捧,不怕花錢,所以這一趟給孟今古開出的酬金極其豐厚,合約裡講明:我們不要去那些是遊客就能拍個到此一遊照的地方,我們就是要去那些別人都沒去過的地方,出讓人驚掉下巴的大片。

  孟今古滿口答應。

  簽約的時候有疑慮:「聽說那裡天氣不是很好啊……」

  孟今古心裡有數,這個時候的羅布泊,是一年中天氣最好最平順的時候,為了拔高自己,同時不讓合約黃掉,他故意誇大艱難險阻:「萬一遇到這種情況,別人是肯定走不了了,但找我就對了,你放心,大風沙裡出的照片,那絕了,特效都做不出。」

  想想也是,當即簽了字。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羅布泊變起臉來,也是讓人防不勝防,孟今古入行以來,沒遇過這麼糟的天氣,他嘗試著去和溝通。

  說:「你不是說遇到什麼狀況,你都能走嗎?」

  「但是風沙有點大……」

  「大風沙裡出的照片,不是效果絕了嗎?」

  最狠的是把合約影本扔到他面前,提醒他看違約條款:「不進去也行,雙倍賠付,我們說好了的。」

  孟今古一狠心,答應繼續走,不就是刮大風嘛,刮起來又不會沒完沒了,指不定刮累了,風也停了呢。

  不過為了心理安慰,他決定多買兩斤蘿蔔壓陣,真是老天開眼,居然在街面上見著昌東的車了。

  昌東聽完了,沉吟了一下,問他:「那你會去拜祭餘公嗎?樓蘭去不去?小河呢?還有太陽墓?」

  孟今古覺得有門,馬上點頭:「去,去,一個點我們都不會漏。」

  昌東點頭:「那挺好。」

  孟今古喜形於色

  「可惜我不去,我往上,是走白龍堆,沒法順路,不過我這個朋友想去,」昌東把肥唐推過來,「你們可以搭個夥,互相照應一下。」

  回到賓館,葉流西剛洗完,正披著濕漉漉的頭髮整理行李,看到只昌東一個人回來,有點奇怪:「肥唐呢?」

  昌東翻理洗澡要用的東西,順便跟她說了一下。

  葉流西有點不忍心:「你就這麼把肥唐給扔了?」

  那個小瘦猴兒,一路西來,出錢出力,有心貪她的獸首瑪瑙,摸都沒摸上兩下,整一個吃力不討好,讓人唏噓。

  昌東說:「什麼叫扔了?孟今古想多拼點車有個照應,我就把肥唐推薦給他;肥唐想逛景點,我就把他推薦給孟今古。兩個人求仁得仁,不是很好嗎?」

  他進洗手間,裡頭新浴的半溫味道不散,沐浴露的香味之間,總覺得縈繞女子身上的氣息,昌東忽然覺得尷尬,想退出去,反顯得不磊落……

  猶豫了一下,才把門關上。

  昌東給肥唐指的那條明道,說是鎮上有路直通哈密,指的就是哈羅公路。

  這路有一半的里程是就地取材,拿鹽土壓平了堆積成的,車速倒還湊合,但怕水,有的路段特脆弱,一泡尿都能泚出個窪坑來。

  業內常講的「龍城雅丹」,是個大概念,嚴格意義上說,以哈羅公路為分界,左邊是龍城,右邊是白龍堆。龍城因為靠近樓蘭、餘公幕、土垠,造訪的人相對多些,車轍子都能軋出路來。

  白龍堆則更偏、更兇險,也更蒼涼,古籍上提到這裡,都說是鬼怪出沒之地——很多過哈羅公路的人能輕易拍到白龍堆的照片,但那其實都是在邊緣,進入中心腹地的人寥寥無幾。

  從孔央的那張照片判斷,昌東更傾向于白龍堆才是目的地。

  路上,他給葉流西打預防針:「那裡風力很大,說『雅丹群』是小看它了,完全是個雅丹城,聽說不好紮營,我也沒住過,據說是比龍城可怕多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葉流西說:「早知道,把那個孟什麼還有肥唐都帶上唄,人多,好歹壯個膽。」

  昌東看了她一眼:「我們要做的事,雖然大家沒說開,但心裡都清楚不是什麼好事——真好意思把那些不相干的人都拽上?」

  葉流西說:「你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好意思。」

  日暮時分,車子緩緩駛入白龍堆腹地,昌東沿路都插下旗標,以免找不到出來的路——風還沒起,四周安靜到死寂。

  這裡的土台,有的覆蓋鹽鹼土層,有的直接披著晶鹽,還有些成分是白膏泥,土台高大,蜿蜒曲伸,每一道少說也有百米之長,真像是蜷伏著的巨大龍身。

  照例,昌東把車在一處背風的大土台前停下,這土台有十來米高,像一堵結實而又厚重的牆。

  葉流西帶著望遠鏡,爬到高處看了會風景,整個白龍堆在暗下去的暮色裡泛森白的冷光,天空連鳥都沒飛過一隻。

  而觸目所及,土台的形狀雖然怪異,但並沒有任何一座上嵌了人。

  也許是進得還不夠深?

  昌東試圖紮營,但這裡的鹽鹼地層太硬,帳篷的地釘打不進去,他試了兩次放棄,抬頭招呼葉流西:「下來吧,晚上要睡車裡了……先做飯。」

  葉流西應了一聲,轉身朝土台下走,走了兩步,忽然察覺到什麼,驀地回頭。

  地上一行滴滴拉拉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她腳邊。

  她蹲下身,掀開褲筒去看,果然又滲血了。

  葉流西皺了皺眉頭,她上來的時候已經很小心了,幾乎沒有用到傷的這只腳,居然還是流血了。

  她瞄了一眼土台下的昌東:他正撿拾地上的土石塊,試圖搭出一個簡易的火台。

  算了,不跟他說了,否則他又要怪她有腳傷還爬上爬下……待會自己處理一下好了。

  她小心地爬下土台。

  暮色更重了,光亮完全隱沒下去的時候,那些被土台洇幹的血跡,忽然滋滋翻沸了兩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