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西出玉門 | 上頁 下頁


  昌東走到車邊,車外後視鏡旁插了一朵已經風乾的玫瑰花,殘成了黑褐色,伸手一撚,脆碎的屑飛在空氣裡。

  車是幾年前孔央送他的,到手之後,昌東幾乎花了車價一半的錢來改裝,戈壁沙漠不是鄉村公路,沙漠易陷車,羅布泊又有成片的大鹽殼,會把輪胎戳磨得像狗啃一樣慘不忍睹。

  裝了防滾杆,做了車體升高,換了全地形大輪胎,配了電動絞盤,一系列改裝之後,原本強悍帥氣的越野多了幾分不倫不類的敦實,孔央嫌不夠好看,昌東回答說,實用就行。

  路上多的是外形煊赫的路虎悍馬,能引美女垂青,但于他,車是拿來用的,遇險要能救命。這車能留存也是運氣——「黑色山茶」那次,有大品牌車商贊助,為了廣告效應,不能開自己的車。

  後來孔央死了,他變賣家產,留下了這輛車,封在這的時候,覺得也許有一天會用到。

  車身積了灰,昌東拿手撣了撣,在後車廂前站了會,緩緩打開。

  悶了很久的塑膠味道撲面而來,裡頭一捆裹好的加厚黑色PVC屍袋,不用數,十八個,還有一袋零碎物件,有他的,也有孔央的。

  昌東把屍袋往邊上挪了挪,給皮影戲箱挪位置。

  不知道肥唐他們有沒有把那個視頻給看下去,4分12秒的時候,也就是他被磚頭砸得血流滿面的時候,他嘶啞著嗓子說了句:「我會想辦法幫他們收屍。」

  沒有死者家屬相信這句話,相關搜救單位跟他們解釋過很多次了:「屍體找不到是正常的,知道彭加木吧?八十年代初在那失蹤的,六次大規模搜救,直升機都上了,到現在三十多年,屍體還沒找著呢。」

  放好行李,昌東坐進駕駛室,清理手套箱的時候找到一塊過期的巧克力糖,兩年寒暑,融過又凝,已經沒了形狀,他剝了包裝紙,把糖送進嘴裡慢慢嚼。

  甜味裡有變了質的酸敗味。

  他從衣服內口袋裡掏出那張照片。

  黃色黏土裡長出的孔央,圓睜了眼,死不瞑目,長髮亂在風裡,像招引的手,喚他過去。

  一覺醒來,肥唐還是覺得怪堵的:背後講人壞話,沒毛病;做點虧心事,沒問題;但是被人當面撞破,太他媽沒臉了。

  所以起床氣比往日大,先開店門,經過雜貨區的時候沒留心,碰掉兩土雞蛋,蛋殼一碎,蛋液流了滿地,分不出蛋清蛋黃——太久賣不出去,都壞濁了。

  肥唐想罵娘:這兩年古玩生意不好做,他辟了半爿門面賣雜貨,就是為了找點貼補,沒想到一樣的不景氣,開一天店賠一天錢,這樣下去,哪年哪月才能發財啊?

  還是老話說得好,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得有橫財才行。

  洗漱完畢,日上三竿,沒客上門,肥唐從貨架上拿了麵包牛奶當早餐,邊吃邊開電腦,準備上QQ玩兩圈麻將排遣眼前鬱悶。

  剛一登陸,收到齊劉海的留言。

  ——昨晚比對了一下,又找到幾個跟葉流西有關的視頻,都發你郵箱了,你看看要不要轉給你朋友。

  肥唐漫不經心點進郵箱,打開視頻。

  他沒昌東耐心,進度條拖前拖後,走馬觀花地掃,直到冷不丁看見一個熟悉的大門面。

  陝博?

  這年頭,倒騰古玩的人不能只倚仗天花亂墜的一張嘴了,得有點「文化素養」,肥唐書翻得勤,經常跑去陝博自我薰陶,忽悠客人時沒事就抱博物館大腿:「你看這彩繪胡妝女立俑,跟陝博保存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他對那兒的展館佈局像自家貨架一樣熟。

  肥唐眯著眼睛看剪輯拼接的視頻:葉流西走得不緊不慢,並不停留,順著指引,一路進珍寶館。

  入口處的兩甕一罐,她視若無睹;流光璀璨的玉器金器,她直接略過……

  終於等到她停下,肥唐的頭皮一麻。

  獸首瑪瑙杯。

  珍寶館裡人來人往,獸首瑪瑙的展櫃前,解說員來了又走,人都過了幾撥了,葉流西還是沒挪地方。

  肥唐連呼吸都屏住了。

  葉流西終於離開的時候,肥唐心跳如擂鼓:三十塊錢的珍寶館門票,那麼多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她不看舞馬銜杯壺,不看熏球銀香囊,為什麼單看獸首瑪瑙?

  有什麼念頭在他腦子裡往外突,像水滾之前要炸開的泡,就差那麼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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