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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十一章

  傍晚時分,雨細成了牛毛,但衛來沒有再趕路的意思——埃高的路很差,尤其山地,多懸崖,很多地方都直接禁止夜間通行。

  他覺得就地過夜就不賴。

  晚餐重點是烤雞。他拿刀子劈了粗細不等的樹枝,粗的搭烤架,細的削成串釺。一系列準備工作做完,天已經全黑了。

  橘紅色的火生起來,帶著潮濕的嗆味,針尖似的雨絲密密簇簇往火頭上去,沒挨近就蒸成了水汽——岑今形容說,像撲火的蛾子,都成了煙。

  聽著怪淒涼的。

  但烤雞是真香,衛來的手法挺好,他自己說,在冰湖過活的時候,頓頓是魚,除了實在不能舉火的時候生吃,其他時候,他都用烤的。烤多了無師自通,自然琢磨出一套技巧。

  而這技巧的重中之重在於——

  他把烤好的雞翅遞給岑今:「必須有想像力。你現在不能覺得自己在吃一個簡單的雞翅,你要想像著它被紅酒煨過,色澤鮮豔,上頭撒了牛奶漬過的洋蔥粒,還有微融的細鹽。」

  然而他的心思都白費了,岑今的想像力從來都不在吃上——風聲、葉聲、殘存的雨滴聲,一點動靜都能惹得她一再回頭。

  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

  每看一次,她就往衛來身邊湊一點,衛來憋著笑,就是不說破。

  她忍不住問:「你說……山裡會有老虎嗎?我非洲的同事講過,它們腳下有肉墊,走路的時候不發出聲音,慢慢接近你背後,把你往後那麼一拖……」

  說得自己後背發涼,又回頭看了一眼。

  衛來說:「別問我啊,這個你是專家——埃高有老虎嗎?老虎獅子應該更多在大草原上吧。」

  岑今喃喃:「好像沒有……有埃狼和豺……」

  衛來歎氣,讓她換位置——背靠車,面向他,中間是烤架和篝火。這樣總該沒有背後偷襲的煩惱了。

  真心服了她了,她居然能低頭往車底盤下看。

  「萬一有什麼東西,從車底爬過來,拽住我的腳往下一拖,速度很快,你想救我都來不及……」

  看來除了愛情片,恐怖電影她也看過不少。

  衛來說:「直說了吧,你是不是想讓我抱著你?」

  岑今說:「你滾蛋,胡說八道。」頓了頓又補充,「但是晚上睡覺,你要抱著我……我最怕那種兩個人一起睡覺,然後其中一個人被叼走了,另一個人都不知道……」

  說著,她又打一個寒戰。

  車上有帳篷,但是地勢不平,不方便紮帳;而且山地太濕,潮氣重,衛來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在車上睡。

  他用帳篷罩住棕櫚席,以防晚間滲雨,又把帳篷的邊角儘量往車底盤上紮繃,即便有漏口,也至少做出個圈圍的感覺。

  然後他吩咐岑今:「我睡前頭,你,去車後座睡。」

  岑今眼巴巴地看著他。

  衛來說:「看什麼看,我說正經的。做人要獨立點,我不想抱著你睡,壓得我胳膊怪酸的。」

  岑今氣得直接就把自己摔進後座,身子蜷起來,臉埋進皮墊,再不看他。

  衛來說風涼話:「哎,小姐,你講不講究?你知道那墊子是誰屁股坐過的嗎?臉還埋那麼深……」

  這比熱臉蹭冷屁股還悲涼,只能蹭冷屁股坐過的冷墊子。

  岑今頭也不抬,伸手摸到一雙編織拖鞋,沒頭沒腦地向著他的方向扔。

  衛來伸手撈住,哈哈大笑。

  收拾到末了,他撥散火堆,亮紅的火星在黑暗裡上下躥跳。他過去抱起岑今,說:「好了,事做完了,接你回家了。」

  岑今賴了一回,終於忍不住笑,任由他抱起來。

  衛來倚住車身,抬頭吻她,火星高飄,零碎的光亮一點點飄滅在暗裡。席子邊沿積了好久的一滴雨落下,挾著最後一點橘紅的水光滴入他後頸,順著滾燙脊背一滑到底。

  明天,一定要找個有頂有床、有遮有擋的地方。

  這一晚睡得很好,只半夜裡醒了一次——他聽到窸窣的動靜,身體的反應比意識快,手裡的槍迅速端起,然後才想起要睜開眼睛。

  隔著擋風玻璃,他看到一雙綠幽幽的眼睛。

  那是只埃狼,瘦到有些小,尖尖的耳朵聳起,尾巴在屁股後頭輕輕晃著。

  它在撥弄早就熄滅的火堆,翻找吃剩的雞骨頭。

  衛來籲了口氣,放下槍。和埃狼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他用口型說了句:「吃吧。」

  那埃狼好像聽懂了,並不怕他,又低下頭去,不緊不慢地在灰堆裡翻弄,齒間偶爾傳來細細的齧骨聲。

  埃狼走的時候,慢慢吞吞,一點一點融進夜色。

  衛來低頭看岑今。

  她睡得很熟,呼吸輕緩勻長。

  小姑娘,如果今晚沒有我,你就要被那麼大的一頭狼給拖走了,你知道嗎?

  第二天開拔,一路隨心隨停。小雨季名副其實,有時能短暫迎來日光,但剛翻過一個山頭,又會陷進綿綿細雨裡。

  兩人換著開車。車子大多在山地蜿蜒前行,這一路隻經過了一個大的城鎮。和山地村落的唯一區別,就是城鎮裡會有水泥造的房子,也會有零落的兜售小商品的窩棚。

  衛來帶岑今喝了一回土制咖啡。

  是埃高當地人愛喝的咖啡,在一個木柱子搭起的草窩棚裡,四面透風。窩棚裡搭了口鍋,用來炒咖啡豆,炒好的豆用搗杵粗粗搗碎,加了水放進火罐裡燒沸就好。

  器具都很簡陋,盛咖啡的是搪瓷小碗,兩個人一人端了一碗,邊吹涼邊小口地抿。面前的條凳上放著糖碟,好多糖粒撒到泥地上,不少非洲紅螞蟻爬進爬出,艱難地把糖粒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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